青干班的日子过得很快,转眼就过去了十天,十名公招生由于共同的经历,很快就混得极熟,任林渡充分发挥了他的组织能力,自然而然地成了公招生的联络员。 本文来自 http://huangsewenxue.com/   侯卫东在公招生中境遇最差,任林渡当上了镇团委副书记,杨柳当上镇妇联主席,还有一位当上了党政办公室副主任。   这让好胜的侯卫东很不服气。 第077章 神仙打架(六)   青干班的学员们多是成长中的幼苗,虽然远期目标看好,但是目前都没有在单位掌握实权,绝大多数都没有签字权,所以,交际活动以聊天和双扣为主,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自在。   唯一的缺点就是郭兰每天坚持严格考勤,这让不少想溜号的学员有了三分顾忌,对她也就有了些许怨言,但是,漂亮永远是无比锋利的武器,加上郭兰平时态度也还是不错,众多男学员也就原谅了她。   认出侯卫东就是舞厅里的年轻人,郭兰就回到部里调出了他的档案,看罢档案,她颇有些纳闷:“侯卫东大学时代还是很辉煌的,为何现在处境这么尴尬。”   有了这个疑问,她对青林镇的情况就多了一些留意。   在青干班就要结束的时候,也就是十二月底,全县召开了“大办交通”动员大会,县委县政府对这个会高度重视,参会人员包括各局行一把手、各镇党委书记、镇长和分管领导,会议时间则是罕见的两天,由于青林镇在召开动员会以前,就不等不靠、自力更力主动修路,就被马县长当成了“大办交通”先进典型,秦飞跃镇长在会上作了交流发言。   交流材料由粟镇长亲自执笔,着重阐述了镇政府一班人对于修路的认识,提出了“要致富,先修路”的口号,这个口号得到了马县长的首肯,并作为94年大办交通的标准口号,在会上表扬了青林镇三次,还特意奖励青林镇二十万元,算作县政府对青林镇修路的支持。   秦飞跃在大会上大大地露了脸,镇里又得了实惠,心情自然不错。   面对着兄弟乡镇的祝贺、调侃,赵永胜始终面带着微笑,不断地谦虚着,可是,当无人注意的时候,他的脸就阴了下来,散了会,赵永胜书记没有与秦飞跃打招呼,对粟明说了一句:“老粟,走吧。”粟镇长就笑道:“赵书记,我要到交通局去一趟,暂时不走。”赵永胜就对粟明道:“那我先走了。”   说完扭头就走出了会场,对司机小张道:“回青林。”   镇里面有两台桑塔纳,赵永胜坐了一辆,秦飞跃坐了一辆,赵永胜和粟明家都在青林镇,而秦飞跃的家就在城里,所以,赵永胜就问粟明回不回镇上。   等到赵永胜走了,粟明就跟着秦飞跃出了会场,秦飞跃对司机小吴道:“你回去吧,今天我来开车。”   秦飞跃在乡镇企业局就经常开车,技术也不差,他坐上车,就直奔益杨宾馆。   农经站黄主任、白春城带着几个企业老板,也来到了城里,他们在益杨宾馆开了一个大雅间,专门等着镇长秦飞跃。   秦飞跃满面春风地来到了益杨宾馆,坐下来以后,道:“专项会议开两天,几年来都少见,可见县政府对交通建设的重视。”   粟明见秦飞跃心情不错,就建议道:“上青林修公路,侯卫东功不可没,他就在县党校参加青干班,干脆把他叫过来一起吃顿饭。”   秦飞跃在兴头上,点头道:“这个小伙子不错,就让他过来。”粟明就安排道:“白春城,侯卫东在党校,你去把他接过来。”   侯卫东此时已吃过晚饭,正在任林渡、杨柳、秦小红一起打双扣,白春城就找了过来,听说镇长喊吃饭,侯卫东心里又是惊奇又有些得意,表面上却很镇定,抱歉地对三人道:“不好意思。”听说是镇长请吃饭,任林渡、杨柳、秦小红就对侯卫东高看了一眼,任林渡就道:“快去吧,我们再找一人就行了。”   到了雅间,酒已经喝了起来,粟明就招呼道:“侯卫东,这边来座。”   侯卫东就坐在了粟明旁边。   青林山资源丰富,山上由于一直没有通公路,资源就没有得到开采,但是,在山上通公路的地方,就有不少煤厂,也自然就产生了不少老板,秦镇长调到了青林镇以后,为了乡镇企业的事情,与土生土长的赵永胜发生了不少冲突,而且矛盾似乎不可调和。   在青林镇的乡镇企业,分为两种,一种是镇属企业,另一种是私人企业,今天到场的都是镇属企业厂长。   留着短平头,三十来岁的周强是火佛煤矿的厂长,今天就是他请秦镇长吃饭,他举起杯道:“秦镇长,跑你汇报一件事情,今年煤厂效益太差,火电厂的价钱一降再降,我说,承包费能不能再降一点。”   秦镇长熟悉乡镇企业,知道他们的板眼,笑眯眯地道:“少废话,年初定承包费的时候,就降了五万,再减就说不过去了。”   另一个煤矿老板杨家福就道:“我们矿的煤质好,煤层也厚,就是设施太差,镇政府能否出面,再货一百万,改造了设备,明年就能把产值提起来。”   秦飞跃打着哈哈,只说友谊,涉及要害问题,一概不表态。这些老板们都是明白人,真要解决问题,决不能在这种场合,这种场合,只是联络感情而已,他们聊了几句正事,话题很快就转到裤腰带以下。   吃了饭,周强提仪道:“马上就要过元旦了,忙了一年,大家也要好好耍一盘,我们去唱歌。”   益杨县在93年,也兴起了不少歌厅,唱一首歌2元,酒水、小吃另算,侯卫东只是闻其名,还没有到歌厅去玩过,带着见识一番的心理,就跟着秦飞跃等人出了楼。   三辆小车就滑了过来。   小车很快就出了城,左拐右转,就进了一条盘山道,侯卫东就有些纳闷,心道:“唱卡拉OK怎么出了城。”他和杨家福、白春城坐在一个车里,杨家福就不停在车上说着荤笑话,调节着车里的气氛。   小车拐进了一个院子,院子里长着不少大树,另外两辆车进了院子,就不知开到哪里去了,杨家福带着白春城、侯卫东进了一个小厅。   侯卫东找了一个机会,问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。”   白春城神秘地笑道:“没有来过吧。这是以前的前进厂的一个车间,现在是望城山庄。”   杨家福一幅很熟悉的样子,他对一位中年女人讲:“找两个漂亮的妹子。”又强调道:“这是贵客,一定要找漂亮的。”   中年女人就笑道:“放心吧,杨老板,我给你找两个正宗的沙州妹子。”   侯卫东见秦飞跃和粟明都没有进来,心里没底,问道:“秦镇长和粟镇长他们来不来?”白春城就道:“别管这么多,放心耍。”   听到杨家福的口气,侯卫东心里一阵紧张,他看到白春城很潇洒地坐在沙发上,也就装作老练,坐了下来。   不一会,屋子里进来七八个年轻女孩子,她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站成一排,中年女子走了过来,热情地道:“各位老板,看起那位就选那位。”   侯卫东已经明白了,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姐,白春城毫不客气,他站起来,不停地打量着小姐,他似乎觉得看不清楚,就打燃火机,挨个看了一遍,关掉火机后,就对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道:“就是你。”   杨家福就对侯卫东道:“张老板,你挑一个。”   侯卫东短暂地犹豫了一会,即害怕又有莫名的期待,他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扫了面子,就随手点了一个女子,点完之后,心道:“怎么象是菜市场买鸡,还挑挑选选。”   三人都选好了女子,屋里原本昏暗的灯光就关掉了,只剩下电视屏幕的灯光。   那个女子走到侯卫东身边,就去倒了一杯茶,哆声道:“老板喝茶。”然后坐在侯卫东身边。   侯卫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架式,手脚也没有地方放,那女子越靠越近,温柔地问道:“老板,唱不唱歌,我帮你点。”侯卫东就道:“点一首《水手》。”   唱歌的时候,那个女子就站在旁边,靠在侯卫东身上。等到侯卫东唱完歌,已没有了白春城和杨家福的身影。   侯卫东尴尬地坐回到沙发上,女子主动地道:“我们跳舞。”女子就选了一首慢四步的曲子,跳了几步,身体就偎了过来,紧紧贴住了侯卫东。   侯卫东想把她推开,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,特别是下身立刻就起了反应,他半推半就地将女人抱在怀里。   在大厅里跳了几圈,女子就道:“我们到里面去跳。”然后就主动朝一个半圆的门洞移了过去。进了门洞,侯卫东适应了一会,才借着外面电视的微弱光线,看清楚了周围环境。   这是一个小小厅,没有灯光,墙角有几张沙发。   女子吃吃笑了几声,道:“老板,出来玩,就要放开,我陪你玩舒服,你要给点小费哟。”   侯卫东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,也不知道价钱,就试着问道:“给多少。”   “老板大方就多给点。”   侯卫东渐渐平静了下来,道:“你说个具体的数。”   女子道:“那边有床,做爱,一百元。”   明白了市价,侯卫东就放下心来,道:“我们就跳舞。”   里面的小小厅没有灯光,黑得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,随着外面的声音,女子就有意无意地触碰侯卫东的下身,双手抱着侯卫东的腰,就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。   那女子笑道:“老板,你怎么这样老实。”   侯卫东心里在剧烈挣扎,一方面,他觉得这样不好,是对小佳的背叛,也是对二十多年所受教育的背叛,另一方面,对女姓身体的渴望,又使他身体不断发生着变化。   他在正欲望与道德之间挣扎,那女子吃吃笑着,突然伸手握住了侯卫江跨下的长剑。 第078章 神仙打架(七)   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如此大胆,他就如练了金钟罩的武林高手,突然间被人点了命门一样,防线彻底崩溃了,他的手就伸进了女子的衣服,揭开乳罩中,将女子丰满的乳房握住。女子似乎怕痒,用另一只手将侯卫东的手捉住,道:“老板,不要,好冷。”   女子一只手阻挠侯卫东的侵袭,另一只手却握着侯卫东的要害不放,道:“我晓得老板大方。”   侯卫东就明白了女子的意思,他皮包里有几张五十的,犹豫了一会,他取出了一张五十的,塞到女子手上。   女子摸着钱的质地,就明白不是一百就是五十,便松了手,让男子冰凉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敏感处。   每个女人的敏感处是不一样,她的敏感处正好是乳头上,被男子揉搓一阵,身体就开始发软发热。她拉开男子裤子上的拉链,也用冰凉的人握住了男子的要害。   “老板,你的本钱好厚啊。”   女子的声音就是海上的女妖,让侯卫东陷了进去。   等到火山剧烈地喷发以后,欲火也就迅速从身体中消退,就如海啸,来得猛去得也快。   欲望弱了,道德立刻就回到了侯卫东脑海中,他内心充满着羞愧,离开了女子的怀抱,走出了小厅,来到了屋外。   在冷风中吹了一会,侯卫东心道:“传言人在江湖,身不由已,我难道也在江湖中了?”心情复杂地点燃了一枝烟,就着在一颗大树后面慢慢地抽着。   “侯卫东。”   黑暗处传来了粟明低低的声音,侯卫东连忙走了过去,见确实是粟明,就轻轻地叫了一声:“粟镇长。”   “给我一枝烟。”   侯卫东赶紧递了一枝过去,又把火点上。   粟明抽了一口,笑道:“戒了三个月,又开戒了,都说烟是坏东西,可是许多长寿老人也抽烟,最终还是基因决定命运。”   侯卫东就点头附和。   粟明又问:“青干班什么时候结束?”   “快了,十二月三十日结束,然后放假过元旦。”   粟明深吸了两口,道:“明年是交通建设年,上青林公路已在县里挂了号,说不定那天县里领导就会上来看,你回去以后,把公路盯紧点,一定要让秦大江按照设计图纸组织施工。”   “粟镇长放心。”   聊了些工作,两人就各自抽烟,两个火星在黑暗中闪闪发光。   “侯卫东,你到青林镇来报到的时候,怎么组织部门或是领导没有送你?”   “组织部门要派人送吗?”侯卫东心里有些疑惑,就道:“拿到人事局的介绍信,我就直接过来,组织部门没人送,我也没有想到要找人送。”   粟明道:“任林渡,你认识吗?”   “他也在青干班培训。”侯卫东隐瞒了和任林渡住在一个寝室的事。   粟明也没有多问,道:“任林渡到李山镇报到的时候,是由组织部副部长肖部长亲自送下去的,李山镇的党委书记是我的同学,他给我说起过这件事情。”   任林渡长袖善舞,侯卫东是领教过,但是能让肖部长亲自送到镇里面去,这意味着任林渡家里也很有关系,侯卫东心情很复杂,他恭敬地粟明道:“粟镇长,我才从学校毕业,很多事情不懂,希望粟镇长多多批评帮助。”   对于侯卫东被分配到上青林的原因,粟明心里是清楚的。   赵永胜有个侄女,也是今天大学毕业,赵永胜准备给其侄女弄一个行政编制,也做了一些工作,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,其侄女虽然如愿到了交通局,却是一个事业编制。   为此,赵永胜颇为不满。   正在这时,侯卫东被分到了青林镇,而且这一次分配,组织部门并没有事前给镇里面打招呼,侯卫东就成了发气筒,被分到了上青林工作组。后来,秦飞跃想把侯卫东调到计生办,因为是秦飞跃提的名,所以赵永胜就针锋相对,给侯卫东安了一个工作副组长的头衔,实质上否决了秦飞跃的提议。   粟明是进了镇党委的副镇长,在青林镇有些威信,秦飞跃和赵永胜都想和他搞好关系,争取一个强援,他在场面上一碗水端平,暗地里却和秦飞跃接触得更多一些。   赵永胜发配侯卫东的做法,粟明也不以为然。   他对侯卫东很有好感,一个初出校门的学生,面对逆境,不气馁,不抱怨,反而充满发挥主观能动性,将修路这一个老大难问题带入了正常轨道,确实了不起,为此,他在心里感慨:“赵永胜心胸也窄了些,现在又将侯卫东当成了秦飞跃的人,如果老赵不走,侯卫东很难出头,真是可惜了一个人才。”   可是事情的缘由,又不能与侯卫东明说,粟明就出主意道:“听说你爸爸和哥哥都是吴海公安局的,看他们能不能找些关系,争取调进城。”   侯卫东摇头道:“父亲和哥哥都是吴海公安局的,在益杨也只有公安局的朋友,办调动恐怕很难,我还是安心在青林镇工作。”他给粟明戴了一顶高帽子,道:“我在镇里最佩服粟镇长,请粟镇长一定要关照我。”   说话间,杨家福就走了过来,道:“秦镇长出来了,我们走吧。”   回到党校,任林渡已经睡得极沉,侯卫东坐在床上,就开始胡乱琢磨道:“秦镇长和粟镇长被安排到另一个地方,他们和小姐睡觉没有?粟镇长这么快就出来了,就说不清楚,秦镇长耍了这么久,肯定是干了那事情。”   秦飞跃等镇领导坐在台上开会之时,都是一本正经,满脸正气,如今侯卫东发现他们也要找小姐,心里受到的冲击就颇大,随后,又想到工作不过半年,自己也跟着耍了小姐,就觉得对不起远在沙州的小佳,心里又堵得慌。   第二天,恰好是纪委副书记、监察局长杜永正来授课,他讲到社会上出现的歪风邪气,就语重心长地告诫年轻干部要洁身自好,要经得起诱惑,出淤泥而不染,随后又举了一些纪委办的案子。   听了杜永正的一番话,侯卫东禁不住冷汗直流,心里也忐忑不安:“昨天的事情会不会被人告发,若被人告发,政治生命就结束了。”   他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刘坤,心道:“刘坤只是喜欢讲黄色笑话,而自己却在领导带领之下公然嫖娼,实在是太堕落了,从此就不在是一个纯洁的人,不在是一个让人信赖的好人了。”   有了这个心理负担,侯卫东心情沉重,满脸严肃。   下课之后,郭兰就走了进来,她有意无意地扫了侯卫东一眼,见其依旧是沉默寡言地坐着,心道:“听沙州政法系系主任说,侯卫东个性开朗,组织能力很强,怎么看起来有些消沉。”   郭兰手里拿着考勤本子,道:“明天上午最后一节是县委赵书记亲自授课,然后是结业典礼,希望大家不要缺席。今天晚上,由党校组织大家搞一次活动,在大会议室进行联欢舞会。”   听说有舞会,大家都高兴起来。   一位三十多岁的学员就大声道:“我们这里狼多肉少,跳舞有什么意思。”   这个学员说得坦白,众人都笑了起来。   郭兰脸上也露出微笑,道:“这个问题县团委已经考虑到了,今天下午党校又有一个培训班要开班,是妇联举办的女干部培训班。”   学员们就集体鼓掌,侯卫东脑袋里面还想着昨天的事情,充满了内疚,对这个舞会就没有任何兴趣。   郭兰宣布完舞会有消息,用眼角余光看了侯卫东一眼,见他依然波澜不惊,心道:“侯卫东倒真是沉稳。”   吃了晚饭,郭兰提前来到了大会议室,检查了音响和灯光,陆续就有人来到了会场,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边聊天,七点钟,舞会正式开始。   侯卫东一直没有出现在大会议室。   郭兰成了一个中心,场场不落空,每一曲刚刚结束,就有学员提前发出了邀请。   任林渡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,他一直观察着郭兰,在第五曲的时候,他终于等到了机会。郭兰见到任林渡,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,“侯卫东没有来吗?”任林渡笑道:“他今天情绪不高,一个人在寝室里发呆。”   众学员跳舞的时候,侯卫东一个人呆在寝室里,他还没有从昨天的经历中解脱出来,对舞会实在提不起兴趣。   他正靠在床上胡思乱想,听到了均匀的敲门声,道:“门没有关,请进来。”   秦小红走了进来,她穿了一件带着毛领的大衣,平时她都是素脸朝天,今天也化了淡妆,增添了些女人味道,她看着侯卫东躺在床上抽烟,就道:“侯卫东,你怎么不去跳舞,一个人呆着没意思,走吧,一起去。”   侯卫东推脱道:“我今天有点事,一会要出去。”等到秦小红走了,侯卫东也就被迫起了床,就朝校外走去。   习惯了上青林晚上的暗淡无光,看着益杨城的灯光,侯卫东总觉得是如此的流光溢彩,而在沙州学院读书之时,他从来没有觉得益杨城内的灯光明亮过。   走过步行街,侯卫东就朝步行街东侧的新华书店走去,这个新华书店是侯卫东每一次进城的必到之处,刚刚走进书店大门,就看见段英拿着一本书从店里出来。 第079章 神仙打架(八)   自从那晚暧昧之事以后,侯卫东和段英心中就多了一层隔阂,同时增加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。   段英穿着紫色的长大衣,成熟而双端庄,学生气已很少了,此时骤然在书店门口相遇,神情就有些怪。   侯卫东尽量装作无事,露出笑容,道:“段英,你好。”   段英很快就将情绪调整了过来,装作轻松地道:“侯卫东,在青干班学习,也不到找我玩。”   侯卫东奇怪地道:“你知道我在青干班学习?”   “今天小佳和我通了电话,就知道你在参加青干班。”其实侯卫东参加青干班,和小佳通话之前,段英就知道了,是刘坤告诉她的。   段英提起小佳,侯卫东脸上就有些发烫,心里发虚。   “听说你们在开舞会,怎么跑到书店来。”   此话一出,侯卫东就更加惊奇,道:“你的消息还真灵通,连我们开舞会也知道,谁告诉你的。”   “刘坤今天中午给了打电话,邀请我到党校来跳舞。”   刘坤从大学期间就垂涎于段英的美色,侯卫东对此心知肚明,他心里莫名有一丝紧张,笑道:“怎么不来跳舞?”   段英苦笑道:“现在饭碗都不稳当,哪里跳舞的心情。”   侯卫东心里一松,关心地问道:“为什么说饭碗不稳?”   “如今市场竞争太大,厂里93年全年亏损了二百多万,已有两个车间关了,车间工人们放了长假,实际上就是下岗了,说不定那一天我也要下岗。”   侯卫东天天看《人民日报》,对党的大政方针很是了解,他道:“现在我们国家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,县属企业破产得很多,这是大政策。”   段英面有忧色地道:“侯卫东,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,若真是失了业,让我怎么办?”   侯卫东有心帮助段英,可是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,自身难保,哪里有能力帮助段英,只能安慰道:“车到山前必有路,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处。”   这时,陆续有人从书店出来。段英就道:“早知如此,当初无论如何也要进国家机关,我的专业又很冷僻,厂里真要破产了,我就成流浪女了,到时恐怕无立锥之地。”她感叹道:“现实真是残酷,要是我们永远不毕业,生活就多么美好。”   侯卫东不知如何安慰她,只能泛泛而谈:“你也不必太担心,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,其实我的处境也挺难,但是我相信,只要坚持到最后,一定能取得胜利。”   段英倾述了几句,心里也好受了一些,她见到书店门口进出的人多,道:“你陪我走一段吧,我心里乱得很。”   侯卫东就陪着段英朝她家里走,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说着,到了楼下,侯卫东就止了步,再道:“从国家大政策来说,县属企业破产将是平常事,你要从现在起就做好应对准备。”   段英也没有邀请侯卫东上楼,她没有开灯,站在阳台上,侯卫东在路灯下拉着长长的身影,渐渐就远去了。   侯卫东回到了寝室,任林渡还没有回来,推开窗户,可以听见大会议隐隐传来的音乐声。   他坐在床头,点上一枝烟,细想着毕业以来所发生的事情,自已的尴尬处境,段英的饭碗问题,刘坤的春风得意,任林渡的八面玲珑,甚至苟林的边缘化,不禁感慨颇多。   现实,真的很残酷,当离开学校的刹那间,现实就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,露出了冷冰冰的真象,让人不由得重新反思所受过的教育。   任林渡折腾到十二点过才回来,他喝得有些高了,就坐在侯卫东床前,絮絮叨叨地道:“郭兰被评为了93青干班的班花,开完舞会,我们又去喝了夜啤酒。”   他站在房中间,道:“郭兰还是单身,没有男朋友,现在我宣布,将正式对她发起爱情攻势。”   侯卫东心情不爽,也不想理他,自顾自睡了。   十二月三十日,青干班也就结束了,侯卫东原来对青干班还怀有一丝丝幻想,期待会出现奇迹或者转机。   可是,为期一个月的青干班,说长不长,就短不短,在青干部班学习期间,认识了十名公招生,跟着领导腐败了一次,学了一些没有多少用处的知识,这就是想得出来的收获。   回到了上青林,一切依然照旧,山路依然如此的难走,森林茂密如初,太阳亦照常升起。   1994年的元月3日晨,侯卫东睁开眼睛,暗灰的房顶在头脑中盘旋了一阵,才最终停了下来,在床上坐了一会,他揉着欲裂的脑袋,摇摇晃晃起了床,他甚至自己也能闻到满屋子的酒味。   “他妈的秦大江,找机会一定要报仇。”   昨天回到了上青林,刚上场镇,就被秦大江看见了,秦大江就高兴地看抓住他的手,道:“疯子回来了,中午整一桌。”然后就拉着他来到公路施工现场,秦大江就如小孩子一样,向侯卫东显示着这一个月的成果。   “水沟窄了,要加宽加深,还有,公路没有涵洞,必须要在几处山沟里做涵洞。”   侯卫东跟着走了一圈,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,在修路初期,他天天看图纸,早已将公路的立体图印在了脑中,而且刘维工程师数次交待,对于山上的泥结石路面,水沟和涵洞必须要完整,所以,他立刻看出了问题。   “刘维工程师来过没有?”   秦大江跟在侯卫东后面,不停地解释,道:“你走后,刘维工程师来过一次,他也说必须做涵洞,只是做涵洞费时费力费钱,江上石和陈达川都反对。”   “秦书记,这路以后肯定要过重车,现在基础就要修好,如果修得太差,修补起来更加麻烦,反正都用了这么多人工,就把事情做好。”这些都是刘维多次强调的观点,侯卫东听得多了,也就记在了心头,见村里没有按照图纸来施工,就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。   俗话说,一把钥匙开一把锁,秦大江属于那种好恶分明的人,有些镇领导到了独石村,他都不太卖帐,却对侯疯子另眼相看,道:“疯子说得还有道理,这山上资源多,以后肯定重车多,是要弄得扎实一些才行。”   看过公路,支书秦大江、村委会主任江上山、文书陈达川、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杨柄刚、妇女主任朱姚芬以及驻村干部李勇,就在基金会的馆子里办了一桌,顺便隔壁的白春城也喊到了一齐。   村里面热情,让侯卫东也有些感动,心里一感动,就开始豪放起来,一杯接一杯,也不知喝了多少,最后与秦大江碰了一个大杯,侯卫东于是大醉,被抬回了寝室。   早上一身酒气地出了门,在走廊上遇到高乡长,高乡长指着侯卫东道:“侯老弟,你呀你,又被秦莽汉喝醉了,只有你才这么耿直,下回别这样干了。”   侯卫东头痛欲炸,道:“再也不喝酒了,我发誓。”   高乡长笑道:“这种誓,我年青的时候至少发过一百次,没有用,该喝还得喝,只是要控制量。”又问:“青干班学完了,有什么安排没有?”   侯卫东揉着头,道:“回来继续修地球,没有听说其他安排。”   高乡长就给他支招,“你从青干班回来,还是到镇里面去一趟,给赵书记、秦镇长汇报一下学习心得,这方面,你要主动点,不要等着领导来了解你,要主动接触领导。”   “理论联系实际,密切联系领导,才能不断进步,我在这方面是有教训的,如果当年有人指点我,我说不定能到县里去。”   侯卫东很真诚地道:“谢谢高乡长。”   打扫完办公室,侯卫东就在犹豫:赵永胜和秦飞跃明显不和,我一介白丁,最好是躲得远远的。   他反过来又想:长期远离领导,这也不是办法,这一方面要向任林渡学习。   想来想去,侯卫东最后决定必须要和赵永胜接触,只是接触方式一定要巧妙,不要弄得两面不是人。   “杨姐,你好,我是工作组侯卫东。”   青林镇党政办杨凤正在剥瓜子,听到是侯卫东,就开玩笑道:“侯大学,听说你有新绰号了,侯疯子,这个名字有些难听。”   侯卫东就在电话里笑道:“杨姐,我带了几包吴海瓜子,改天给你送过来。”   “你还这么有心,真是谢谢了。”   侯卫东又道:“赵书记和秦镇长在不在镇上。”   杨凤是办公室的内勤,清楚领导行踪,就道:“秦镇长在县里开农网改造的工作会去了,赵书记在办公室。”   侯卫东心里就有数了,他在党校设计了一份“上青林公路建设进度表”,就到办公室填好,找到高乡长签了字,誊写了七份,然后提着在益杨县城买的吴海瓜子,就奔向青林政府。   到了青林政府,侯卫东先到了党政办公室,抽空将吴海瓜子送给了杨凤,杨凤圆脸笑得格外灿烂。   “这是公路进度表,我交一份到党政办公室。”   杨凤接过表格,见上面列公路进度、人员安排、资金情况、困难问题等几个大项,下面还有一些小项,非常清楚,就夸道:“不愧是大学生,这表格真漂亮。”   到了赵永胜办公室,侯卫东有节奏地敲了三下。   “是谁,进来。”   赵永胜正在看会计报表,见进来的是侯卫东,就低头继续看表,把侯卫东晾在一边。 第080章 神仙打架(九)   按照相对论的说法,时间会随着人的感受而变化长短,和美女在一起,时间就过得快,和野兽在一起,就度日如年。   侯卫东对这个理论深信不疑,与小佳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总是如飞一般逝去,今天站在赵永胜办公室,不过二十多秒,却过得如此之慢,让人痛苦不堪。   赵永胜故意不理侯卫东,又翻了几页报表,这才抬起头,也不说话,很威严地看着他。   侯卫东见赵永胜抬起头,连忙道:“赵书记,这是上青林公路的进度表。”   赵永胜后背靠着大班椅,摆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,拿起进度表看了几眼,问道:“公路已经修到场镇,才用了三万多元,怎么这么少,算对没有?”   侯卫东解释道:“为了修公路,三个村投入了一千二百劳力,他们都是自带饭菜,也没有发误工补助,发生的费用主要有三大块,一是炸药钱,这个必须要出;二是图纸钱,现在还差了刘维工程师一万元;三是工具钱,特别是从青林林场上山的路,有一段全是旺子石,特别硬,工具耗费特别大。”   赵永胜暗道:“侯卫东确实是一个能干人,比欧阳林和苟林强得多,只要他不跟着秦飞跃跑,是一个可用之才。”又问道:“青亩费如何解决,这么长的公路,这一笔赔偿费也不是小数?”  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,腰杆还是挺得笔直,道:“这一次修路,三个村都进行了充分的动员,青亩费都不赔,占到的田土都由各村进行调剂。”   赵永胜难得地露出了笑容,道:“好,工作做得很仔细。”他看到侯卫东还在桌旁站着,就道:“你坐吧。”   扔了一枝烟给侯卫东。   侯卫东离开之后,赵永胜就靠在大班椅上,闭着眼想道:“县里很重视这十名公招生,这侯卫东又很能干,迟早要出头,长期把他放在工作组,只怕会引来争议,如果他懂事,不跟秦飞跃走得太近,就找一个机会把他调到镇里来。”   离开了赵永胜办公室,侯卫东又去找粟明,粟镇长办公室坐满了人,正在开会,将进度表送给了粟明,侯卫东就离开了。   上山的路上,侯卫东一直在回想着赵永胜的表情,反复地思考:“赵永胜和秦飞跃有矛盾,我夹在中间,应该如何相处?是都保持着距离,还是投靠一方?”从感情上来说,侯卫东自然跟秦飞跃要走得近一些,可是就乡镇体制来说,党委书记才是真正的一把手,这让侯卫东很是为难,委实下不了决心。   上了山坡,山风习习吹来,无数美景就跃入眼前,侯卫东都感到天地和心胸都变得开阔。   侯卫东高举着手臂,使劲地吼了两声,心情也就好了起来,他自嘲道:“我只是一个小人物,一个没有任何职务的小人物,赵永胜和秦飞跃顶牛,和我屁关系没有,纯粹是瞎操心,典型的杞人忧天,老子不趟这个混水。”   走进小院,邮政代办点的杨新春就喊道:“侯大学,有两个电话找你,一个是你女朋友,让你下班给她回过去,另一个说是你的同学蒋大力,他留了一个电话,让你回家以的打过去。”   “喂,你好,请找蒋大力。”   电话另一端响起一句粤话,随后又变成了蒋大力粗粗的沙州腔,“狗日的冬瓜,怎么不和我联系。”   侯卫东吼道:“蒋光头,狗日的,回沙州也不过来找我,太不够朋友了,你在广东哪里,做什么?”   “我在广州越秀,冬瓜,听小佳说你去当山大王了,到底混得如何,如果不行,干脆到广东来,我们哥俩创一番事业。”   “沿海地区和内部大不一样,经济发达,机会很多,我说冬瓜,不要在山上耽误了青春。”   蒋大力的声音很有些志得意满,侯卫东好奇地问道:“光头,你到底在做什么?”   “我是医药代表,说白了,就是药厂的推销员,专攻医院,我现在负责一个片区,片区经理,你过来,凭我们哥俩的能耐,过不了多久,就会诞生两个百万富翁。”   “呵、呵,你现在收入如何?”   蒋大力压低声音道:“刚到的时候也就一千多块,现在每月我能拿五千以上,最高一月上了万。”   侯卫东工资不过三百七十块,他听到蒋大力的收入,差点连下巴都掉了下来,吼道:“这是邮政代办点的电话,就我办公室隔壁,你狗日的工资高,有空就给我打过来。”   挂了电话,侯卫东心潮难平,蒋大力的话,就如一块石头,落到了平静的水面,泛起了阵阵波纹,他甚至有些失神落魄,连《人民日报》也没有心情去阅读。   到了中午下班时间,侯卫东又拨通了小佳的电话。   电话线传来小佳兴奋的声音:“卫东,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今天我得到通知,借调到沙州建委办公室。”   到了建委,接触面就大了,特别是可以接触到建委的领导,侯卫东被发配到边缘地区,对于距离特别敏感,他高兴地道:“这是好事,办公室天天在领导眼皮之下工作,容易出成绩,小佳,祝贺你,亲一个。”   小佳也在电话里积极回应着,道:“这事还没有给爸爸妈妈说,他们肯定高兴。”   侯卫东心道:“他们高兴倒高兴,恐怕更不会同意我们的事情。”只是他控制着情绪,没有表露出来。   小佳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,马上转换了话题,道:“段英给我说,刘坤正在追求她,你和刘坤是一个寝室的,他为人如何?”   想起段英的性感和体贴,侯卫东就暗道:“倒便宜了刘坤这小子。”心里莫名其妙有些酸溜溜的感觉,他知道这种感觉实在很没有道理,也是从思想上对小佳的不忠,就赶快调整情绪。   “刘坤家庭环境好,爸爸是县委常委,宣传部长,他如今在政府办工作,是李县长的秘书,为人处事也没有大问题,就是有些虚伪。”   “段英运气不好,毕业前男朋友分手,工作以后单位效益又差,你有什么办法没有?”   侯卫东苦笑一声:“我是偏僻乡镇的一般干部,没有话语权,哪里有本事帮她。”   两人又聊了一会亲密的话题,便挂了电话。   打了两个电话,侯卫东情绪再一次低落,他深切意识到,毕业以后,社会就撕掉了温情的面纱,许多现实问题就必须由自己的肩膀扛住,而初出校门,肩膀实在稚嫩,又能扛得起多重的压力。   正在彷徨间,屋外响起曾宪刚的声音:“侯疯子,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,走,到我家里去,今天给你接风。”   听到接风,侯卫东就是一哆嗦,他笑道:“曾主任,这接风就免了,昨天独石村给我接风,现在我的头还在爆炸。”   曾宪刚就认真地道:“今天是我私人请客,就我们两弟兄,一个外人都没有喊。”   侯卫东就不好推脱,跟着曾宪刚就朝尖山村走,到了曾宪刚院子,就看见曾宪刚的老婆正在院子里面剖鱼,侯卫东连忙道:“嫂子,给你添麻烦了。”曾宪刚老婆笑声很大,道:“大学生硬是不一样,说话这么客气,哪象曾宪刚,从来不知道说句客气话。”   曾宪刚家的小男孩就在院子角落,和两只黄狗追来追去。   等到满满一盆渔端了上来,曾宪刚就道:“我老婆曾经到重庆的渔馆打过工,她弄的花椒鱼是上青林最好吃了,你尝尝。”   花椒鱼是名副其实的花椒鱼,浮在表面上的一层,除了干红海椒就是颗粒均匀的花椒,肉质嫩而香,味道好极了。   酒过三巡,二人微熏,曾宪刚就开始说正题了,“疯子,我今天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。”   听曾宪刚说得郑重,侯卫东就道:“你不要客气,有事就说。”   “照目前这个进度,四、五月份,大车就可以上山,我有一个想法。”曾宪刚曾经到广东去打过工,他是石匠,曾在江门的一个石厂干过,当年日夜开工,片石和碎石仍然供不应求的场景,深深地留在了他的头脑中,此时公路修通,他就有了自己的想法。   “我妹妹嫁到了独石村,就在林杨上面不远,公路刚刚从她们家门口经过,她家的自留山就是一个石山,上面盖层很薄,只有几十公分,我想投些钱,开一个石厂,今天是交通建设年,开石厂肯定赚钱。”   侯卫东知道曾宪刚话中有话,道:“既然能赚钱,就赶紧开。”   曾宪刚面露难色,道:“我去年才盖了新房子,钱用得差不多了,缺少资金,还有,石厂开起来了,我也没有销路,这样,我们两人合伙干。”   侯卫东手里也没有钱,只是上一次母亲刘光芬曾答应借五千块钱来买图纸,由于货了款,就没有回家取,这算是一笔可以动用的资金,他想了一会,道:“启动资金需要多少?”   曾宪刚并没有干过石厂,同样是两眼一抹黑,道:“应该花不了多少钱,主要是人工钱、补偿青亩钱和炸药雷管钱,其他钱还想不出来。”   侯卫东是学法律出身的,比较重视契约,道:“这样,我们一起去看一看现场,如果确实可以,就具体谈合作的事宜,签一个合伙协议。”   曾宪刚笑道:“我们两弟兄,说好了就行了,不用签协议。”   “先说断,后不乱,这是长期合作的保证。” 第081章 无心之柳(一)   从曾宪刚家里出来,侯卫东顺着小道就朝上青林场镇走,曾宪刚的建议,其实让他心里就充满了矛盾:自已到上青林来,是来干事业的,而不是放弃城里生活,来乡镇当个私营业主。   但是生活在露出无情一面的时候,也不时给劳碌的人们开开玩笑,否则,这日子也就没法过了。   侯卫东,也就是品尝生活给他开的玩笑。   侯卫东是政法系毕业的,习惯性地想起政策和法律问题。中央一直强调干部不准经商,他虽然被发配到了上青林,可也算是编制内的行政干部,若是经营这个石厂,就是违纪了,侯卫东思来想去,就根据和曾宪刚谈好的内容,草拟了一份合伙协议。   星期六下午,侯卫东给高乡长说了一声,就在中午1点提前下了山,到益杨县用了三个小时,从益杨到吴海县又用了三个小时,侯卫东到了家,已是晚上八点。   刘光芬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,只见几个演员在电视里大吼大叫,看见侯卫东回来,高兴地喊道:“三儿,怎么才回来,吃饭没有?”说着就把拖鞋递了过来。侯卫东走到了客厅,在家里他很放松,特别是刘光芬面前,他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,他不客气地抢过遥控器,立刻换了一个台,道:“妈,你的欣赏水平太低了,又看琼瑶的连续剧,爸在哪里?”   刘光芬这两天都在和侯永贵争夺客厅的彩电,刘光芬要看台湾的连续剧,侯永贵要看动物世界,当然,每次都是刘光芬胜利,侯永贵只得到里屋去看那台小电视。听到儿子说话声,侯永贵已经走了出来,他穿了一件棉袄,这是以前军队里发的,已经披了好多年了,看上去就有些臃肿,平时穿警服时的干脆劲就荡然无存。   侯卫东就道:“屋里太冷了,干脆我们去买一个冷暖空调。”刘光芬从厨房里探出头来,道:“买空调可以,你们三兄妹一人赞助二千。”   厨房里飘出了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,这是侯卫东最喜欢吃的红烧肉,刘光芬手脚麻利地将饭菜端了上来,道:“回来也不打个电话,要不然给弄点好吃的,今天中午你姐回来了,我给她烧的肉。”她坐在侯卫江对面,看着儿子狼吞虎咽,心里特别高兴,嘴上却说:“发了工资,没有给你爸爸和我买一块钱的东西,养儿子有什么用,当年你姐姐第一个月的工资,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。”   说起二姐,侯卫东就道:“我听说益杨县丝厂效益不好,已经关掉了两个车间,二姐厂里效益如何?”   刘光芬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事,你二姐正式下岗了,幸好你姐夫收入高,要不然就惨了,看来,还是在政府机关保险。”   侯卫东感叹道:“上半年厂里还景气,怎么一下就不行了。”   刘光芬恨恨地道:“下半年国际丝价下落,厂里的问题来了一个大爆发,一下就跨了,那些当官的,只知道吃喝,厂子跨了,看他们吃什么。”   侯永贵趁着母子俩聊得热闹,就将电视换成了动物世界,然后坐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,刘光芬注意力全部在儿子身上,也没有管他。   “你公路修得如何?图纸钱怎么解决的。”   听说是以私人名义货的款,侯永贵就开始教训道:“公私分明,是两层意思,公家的钱物不能拿,私人钱物只有这么点,也不要轻易贴进去,这是原则问题,除非单位给你出书面的借据。”   侯卫东学法律的,对这事的利害关系也是清楚,他吃完一碗饭,刘光芬又给他舀了一碗,侯卫东就将红烧肉的汤水倒到碗里,这种吃法,将红烧肉的精华全部收入了碗中,是侯卫东的最爱。   刘光芬忍不住揪了揪侯卫东脸颊,道:“你看你,脸上肉都鼓起来了,是不是天天都是村干部家里吃。”侯永贵在一旁道:“村干部喝酒凶得很,下村要少喝些,能耍赖就耍赖。”   吃完饭,刘光芬和侯永贵也唠叨得差不多了,侯卫东就将开石厂的想法讲了出来。   侯永贵紧锁着眉头,道:“你刚刚参加工作,就在镇里面认真干,这些事都是旁门左道,最好不干,免得以后在单位影响不好。”   “沙州的新头头号召全市要大办交通,益杨县委县政府就把94年订为交通建设年,我分析,94年将是沙州市将掀起交通建设的高潮,碎石和片石都是修路的必备材料,而上青林山上的石材是益杨县最好的,所以,开石厂肯定没有问题。”   侯永贵在部队上和公安局呆了近四十年,一辈子都在组织里,虽然侯卫东说得头头是道,他总觉得不对劲,“别想这些花花东西,好好把工作干好,这才是老正经。”   侯卫东肚子里一腔苦水,却无法跟父亲说得清楚,他就道:“爸,你在益杨有没有要害部门的朋友,帮我引荐引荐。”   侯永贵双手抱在胸口,想了一会,才道:“我的朋友都是公安局一线民警,最高层次不过公安局副局长,恐怕对你也没有多大帮助,老三,你要明白一个道理,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,你是什么样的人,交的朋友也就大体上差不多,这是经过时间检验的理论,你还是要依靠自己。”   刘光芬打断老头子的话,道:“老头,你正统了一辈子,现在女儿下岗了,也没有什么好办法,我觉得老三的建议还不错,开石厂只要销量好,也就是稳赚不赔,可以试一试。”   侯永贵仍然不表态。   侯卫东解释道:“开石厂我不出面,就用二姐的名字和身份证,这样一来,我就可以干得名正言顺。”   在刘光芬的支持和劝说下,侯永贵最终也同意了侯卫东的方案,老两口一合计,就给了侯卫东1万元现金,作为石厂的启动资金。   谈完了正事,刘光芬就笑着道:“三,小佳家里还在反对吗?”   “小佳借调到建委办公室,现在建委的红人了。”   刘光芬就意味深长地道:“我看你们两人的事情有点玄,小佳在沙州建委办公室,接触的人和事不一样,眼界自然就高了,你如果不尽快调回县里,肯定成不了。”   侯卫东最怕听这个问题,他和小佳母亲陈庆蓉约好了三年之期,如今已经过了半年,而调回沙州的目标却如此地遥不可及,他就对母亲刘光芬道:“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,谁又管得了,我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。”原本这话说起慷慨激昂,可是想起自己跟着秦飞跃去了望城山庄,和那里的小姐有了亲密接触,似乎良心已被抹了一丝黑色,说话也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。   晚上睡觉的时候,刘光芬亲自侯卫东换了干净的床单,她看着三儿就高兴,坐在床边和侯卫东有一句无一句地聊天。   “你二姐对石厂没有兴趣,她和你姐夫想搞一个小丝厂,他们两人在丝厂干了这么多年,有许多业务关系,找点工资钱肯定没有问题。”   侯卫东就道:“益杨那边的丝绸厂恐怕也不行了,已经关了两个车间。”   刘光芬坐在床边,看着侯卫东钻进了干净暖和的被子里,习惯性地给他掖了掖被角,嘱咐道:“二姐要开公司,也差钱,我没有借给他们,开公司有风险,我得防着点,今天给你钱的事情,你别给你二姐说,免得她不高兴。”   第二天,侯小英就回到了家,她一心想开丝厂,对石厂没有兴趣,但是很痛快地将在协议上签了名,还将身份证复印件也交给了侯卫东。   “小三,听说基金会手续不严,好货款,你给二姐货个五万,我现在公司开业,差钱。”   侯卫东笑道:“货款要抵押,我为了取图纸,已经从基金会货了一万元。”   侯小英削了一个广柑,道:“我就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,私人货款来为公家办事,真的,你想办法给姐货点钱,真是急死人了,我有房子可以作为抵押。”   “基金会只货给当地人,外地人不外办。”   侯小英不屑地道:“现在是操作时代,只要懂规矩,什么事情办不成,你把我引见给基金会的人,其他的事情由你姐夫搞定。”   侯卫东就点头道:“好吧,我去试一试,只是我在镇上无职无权,基金会的人不一定要卖我的帐。”   “你不去试又怎么能够知道,何勇最近学会了一句话,天天在我耳边念,叫做大胆的骑龙骑虎,胆小的骑抱鸡母,爸就是太胆小。”   侯卫东天天在村里跑,学了许多土话,听到二姐之言,就道:“二姐说错了,是大胆的日龙日虎,胆小的日抱鸡母。”   每一次回家,侯卫东都觉得无比舒畅,第二天,吃过午饭,争带着无比的温馨,坐上了回益杨的客车。   刘光芬站在车外,看着她的三儿走远了,这才回了家。   回到了上青林,侯卫东又进入了固定的轨道,他和曾宪刚都是急性子,星期一早上,两人就到了林场上面看地形。   曾宪刚的妹妹和妹夫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,向来视曾宪刚为主心骨,就带着侯卫东和曾宪刚来到了后山,几锄头下去,就挖到了硬硬的石头。   曾宪刚用锄头敲着石头道:“这石头厚得很,至少十米以上,离山下的公路也近。” 第082章 无心之柳(二)   在经营石厂的理念上,侯卫东与曾宪刚却发生异议。   曾宪刚的想法,根本用不着办工商执照,把盖山揭开,申请点炸药,石厂就开张了,有了来买,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,这样,简单而实在。   侯卫东的想法稍不一样,他认为,开石厂,小打小闹没有意思,还是要办工商执照,进行税务登记,这样,才能和大企业打交道,虽然前期有些投入,最终却能赚得更大的利润。   曾宪刚是把全家所有的钱都投入了石厂中,把这个石厂就看得很重,所以他按照自已的想法,不肯轻易让步,和侯卫东争执不下。   “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,有没有人来买也说不清楚,花这些冤枉钱不值得,我的意思是先把场子拉起,等到有了生意,再补手续也不迟。”   侯卫东也没有真正做过生意,他想的东西多是来自书本,“不办手续,拿不起发票,这是违法行为,被查到是要被罚款的,而且,和益杨县的大企业打交道,我们一定要正规,这是从长计议的做法。”   曾宪刚摇头道:“山上石头到处都是,我们两人把石厂开起了,肯定有许多人也跟着开,他们肯定不会去办手续,如果我们的费用比他们高,就没有生意。”   侯卫东也坚持自己的意见:“我还是主张把手续办好,名正才能言顺,我们一定要盯住大用户,小敲小打没有多大意思。”   最后,两人都退后一步,先借着修公路之机,把石厂开起来,与时同时,逐步把手续补齐。   到了一月中旬,从下青林公路连接到独石村办公室的公路毛坯已经出来了,辅上片石和碎石,再压实以后,就可以通车了,只是到了这一步,就需要投资,但凭人力就无法解决了。   侯卫东就找到粟明,递上了有刘维工程师建议意见的申请表,想争取一些资金。   粟明仔细看进度表,道:“如果辅片石和碎石,费用不低啊。”   侯卫东就道:“整个公路其实分为两段,一段是上山公路,另一段是山顶公路,山顶路是平路,可以暂时不辅片石,但是上山路是盘山路,不辅片石和碎石,这路就危险,根本不能通行。”侯卫东笑眯眯地对粟明道:“粟镇长,这一次县里不是奖励了二十万,能否拨一点在公路上。”   镇政府实行的是财政一支笔审批,粟明是副职,没有签字权,对于大笔资金的使用只有建议权,而没有决策权,他就道:“这事我去跟秦镇长商量一下,你在这里等一会,我去找秦镇。”   秦飞跃看了申请表,道:“这事先放一放,我刚刚得到了准确消息,还没有来得及给在大家通报。”   “交通局编制了全县的乡村公路规划,四大班子集体听取了汇报,原则上同意了这个规划,在规划中,上青林有一条公路,不仅要与下青林相连,而且还要朝西走,将李家镇、吴滩镇、有龙镇这一大片连结起来。”   李家镇、吴滩镇、有龙镇是益杨的几个建制制,与青林镇、春柳镇隔山相望,直线距离不过四、五公里,但是,从青林镇到李家镇等镇,由于互相没有通公路,则必须先到益杨县,然后再从益杨转车,也就是说,从青林镇步行到李家镇,翻山越岭,也就是一个小时,而坐吉普车,至少需要五个小时,更别说客车了。   秦飞跃就道:“这样一来,上青林公路就成了县道,县道就要由县财政来投资,所以,镇里不要急于投资进去,免得花冤枉钱。”   粟明脑袋转得快,道:“规划是规划,真正落实还有一段时间,94年是交通建设年,各镇都不傻,一定会各显神通,争取县财政在当地投钱修路。”   秦飞跃就道:“我也想过这问题,镇里不能投钱,但是三个村仍然要继续投劳,将上青林公路毛坯已经挖出来,毛坯挖出来,就是一个最有利的竞争条件,我们抓紧时间向县政府写报告,申请今年启动上青林公路。”   “这事要通过党政联席会研究,形成共识以后,我向马县长汇报,县里马上就要开人代会了,争取把上青林公路纳入县政府的重点工程。”秦飞跃是搞企业出身,深知公路修通的价值,高兴地道:“真是修通了上青林公路,上青林资源就被盘活了,我这镇长也就好当了。”   侯卫东得知这消息,也很高兴,对粟明道:“县道的等级比乡村道要高得多,幸好当初修公路毛坯的时候,严格按图施工,如果当时偷工减料,说不定就要返工,万幸。”  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,“既然县里面要投钱,我们是否还继续修路?”   粟明转达了秦飞跃的意见,道:“规划是在纸上,落实下来才算数,这事谁也不敢打包票,你们还是要继续修路,为将来的竞争打下基础。”   当天下午,青林镇召开了党政联席会,第一个议题主是上青林公路,与会人员对于争取县财政投资修路达成了高度的公识,决定继续由粟明挂帅争取落实此事,并由高乡长出面,到沙州向人大主任高志远汇报,争取他能帮着青林镇说说话,促进规划的落实。   第二个议题就发生了严重的分歧,三个镇属煤矿老板提出了货款的申请,镇长秦飞跃然同意帮弯嘴煤矿杨家福货款,书记赵永胜却认为望日煤矿条件更好,应该优先考虑,两人在办公会上再次拍了桌子,不欢而散,后面几个议题也没有提出来。   侯卫东回到了上青林场镇,把最新消息向高乡长作了汇报,高乡长就面露难色,道:“侯兄弟,按镇里的意见,三个村还要继续修毛坯,可是如果县里把上青林公路升格为县道,村里干部恐怕就不愿意义务修路。”   侯卫东不以为然地道:“高乡长,我是这样想的,不管县里政策如何,只要没有真正明确下来,修路的计划就不变,秦大江他们应该会支持。”   上青林三个村为了修好公路,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,有钱出钱,有力出力,青亩费分文不付,田土的调整也由各村自己处理,这些开支,若按照部颁标准来说,是一笔大数目,由于村民们修路的心情很迫切,就由三个村七千人共同承担了这笔费用。   但是,乡村道路升格成了县道,理论上修路的主体就变成了县政府,再让三个村的干部无偿支援,恐怕就有些困难。侯卫东到乡镇的时间毕竟只有半年,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。   果然,第二天在小范围通报了这事,三个村的六位主要干部就表情各异了。   望日村的书记贺合全最先发言,他最担心事情有变,高声道:“现在公路已经到了尖山村,望日村里投了工出了钱,我不管是不是变成县道,先把毛坯修到望日村再说。”   秦大江就打起了小算盘,公路毛坯已经将独石村全村贯通,如果县里接手,独石村就可以不出钱了,而且就算县里暂时不投资,用块石、片石辅一层,汽车已经能够上山了,他就道:“公路升格成县道,就不是我们三个村的事情了,县里肯定要出血,我们继续修就是傻子,白花钱。”   秦大江的说法引起了村干部的响应,修公路所用资金不在少数,如果能让县财政出钱,村民不仅可以不出劳,而且或多或少都可以或得一些补助。   看着村干部纷纷附和秦大江的说法,侯卫东这才想到高乡长在会前说的话,论到对村社干部的了解,他确实远远不如高乡长。   侯卫东道:“我的意见很明确,路已经修到了尖山村,再努力一个月,就能修到望日村,如果这次停下来,以后的事情就说不清楚。”   贺合全站起来道:“修独石和尖山那一段,望日村一个人没有少,一分钱也没有少出,现在想不修,绝对搁不平,如果真要停下来,我就组织人把前面的公路挖断,大家都不要想通车。”   唐桂元深吸了一口烟,道:“县里是否明确要修上青林公路?”   侯卫东解释道:“现在只是做了规划,还是落在纸上的东西,是否动工,谁也说不清楚,而且全县乡村道路规划,涉及到全县所有乡镇,先修哪一条也没有明确,我的想法是按照原计划继续修路。”   江上山道:“侯疯子,如果县里面同意修路,我们三个村就亏惨了。”   高乡长一直没有说话,这时他道:“我们把公路毛坯拉出来,就会增加上青林公路的竞争力,再找高书记出面做工作,希望就很大。至于以前大家投的劳,只能算是作了贡献,力气使了力气在,又不会掉二两肉,大家不要算小帐,要看长远,而且,只要县里确定要修上青林公路,有可能打水泥路面,你们前期的投入又算得上什么?”   高乡长的话入情入理,大家都默不作声,各算各的帐。 第083章 无心之柳(三)   散了会,这些村干部又三三二二地聚在一起,议论着公路之事,过了一会,各村干部就陆续走了,没有如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喝酒,他们都急着回去找村里干部来一起合计此事。   这半年,侯卫东和这些村干部一直在亲密接触,对他们的性格也有了大概的了解,特别是秦大江,基本上是三天见两面,侯卫东对其脾气颇为了解,从秦大江的表情上看,侯卫东知道,他并没有完全接受高乡长的意见,只是碍于其他村的干部在场,没有再次放大炮了,离开会场之后,他和江上山跑得最快,肯定是回去找陈达川等人商量对策去了。   此时,侯卫东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,他在心里算了算,光是语工费,修公路按每天出工五百人计算,每人每天误工费十元,就是五千块钱,十天就是五万,百天就是五十万,这还不算侵占了田土的补偿和青亩费用。   面对着这么一笔巨大的费用,秦大江等村干部砰然心动,产生各种各样的想法,也是可以理解的。   可是,如果冒然停工,但是县里规划又迟迟没有落实,则会造成公路成了公路烂尾,而村民修路积极性受挫以后,再次动员就很有难度了。   侯卫东感到了肩上沉甸甸的担子,在心里骂道:“妈的,这么重要的事情,至少应该派一个副镇长来统一村干部的思想,怎么就甩给我来做,未免太瞧得起我了。”他反过来又一想,“如果真是由县财政来投资修路,我这新开的石场就不愁没有销路了。”   如今问题的关键,是县政府的投资方向,如果真的在94年就要修上青林公路,一切事情就迎刃而解。   侯卫东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事,他也就在办公室坐不住了,来到高乡长家中,进了屋,开门见山地道:“高乡长,这事不太好整,我想来想去,还是应该早些去找沙州的高志远书记,请他帮助家乡解决这个大难题。”   高乡长怕冷,家中就烧了一个铁皮炉子,铁皮炉子外面有一根铁管子,就把煤烟全部接走了,屋里空气倒也不难闻,他正坐在火边,很享受的样子,闻着飘着荡去的烤红薯香气。   刚一坐下,侯卫江急急地道:“高乡长,我在办公室实在是坐不住,刚才虽然把会开了,村里干部的思想根本没有统一下来,你看这事怎么办?”   高乡长把手凑到火炉子旁,这个问题,他已经想了好半天了,看见侯卫东急火燎的神情,道:“先坐下来烤火,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我们两人好好合计合计。”   火炉烧得很熊,一阵热气扑来,比在冷清清的办公室坐着舒服得多,侯卫东哈了哈手,手上就有了一些雾气。   来找高乡长之前,他心中对镇领导很有些腹诽,可是坐下来之后,想到修路之事纯粹是自己找的,也怨不得别人,便将抱怨压了下去。   “秦镇长再三说要请高乡长出面,找一找高志远书记,只要他肯出面,事情就没有多大问题了,高乡长,我们什么时候去?”侯卫东说这话时,也耍了小心眼,再次抬出了秦镇长的名字,然后并不问高乡长去不去,而是问高乡长什么时候去,把高乡长的话堵死。   “为了修路的公事,由我出面去找高书记,不合适,毕竟我已是退居二线,最好由秦镇长或是赵书记带队去,这样才显得正式,也是对高书记的尊重,粟明是能干人,怎么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。”   “还有,去见高志远,带什么礼物去,送钱,他不会收,送贵重物品,镇里面又没有说出钱,别人也不一定看得起,送土特产,送哪一种才有特色,这些小事都要好好商量,冒冒失失跑去,效果不一定好。”   “秦飞跃的心思我知道,就是快刀切豆腐——两面都光,他现在根本不想出钱修路,钱进入财政容易,拿出来就好比割肉一样,秦飞跃又想三个把路的毛坯修好,这样竞争的时候就多了一些优势。”   高乡长一口气说了这许多,侯卫东没有想到这事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,比想象中复杂得多,他心道:“人老成精,这句话当真不错。”   “高乡长,你说怎么办?”   高乡长顿了顿,道:“上青林一直想修路,几年来,却总是说来说去没有动手,这一次动了工,侯兄弟起了很大的作用。”   他话锋一转:“你能起大作用的原因初生牛犊不怕虎,胆子大,做事没有顾忌,反而把修路这件大难事情弄了起来,其他人可不敢碰这事。”   高乡长的话别有味道,侯卫东品了品,反而是哭笑不得,上青林公路动工以后,他一直暗自得意,觉得自己能力非凡,可是高乡长眼中却是傻大胆,虽然他没有明说,可话中就有这个意思。   这实在是令人沮丧。   侯卫东眼睛盯着火炉看了半天,他心道:“三年之内调回沙州,如果循规蹈矩,纯粹是痴人说梦不管别人怎么说,修路,一定不能半途而废。”   他自嘲道:“初生牛犊也有好处,就是不管不顾往前冲,高乡长,我的意见还是尽快到沙州去,我马上给粟镇长打电话,就说后天我们就到高志远书记家去拜访,让一位镇领导一起去。”   高乡长瞪着眼睛,看着侯卫东一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情,道:“侯兄弟,我真是服了你。”   侯卫东尽量想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,他道:“我这就去给粟镇长打电话,把这层意思表达出来。”高乡长正在说,“急什么急,再坐一会。”侯卫东已经急匆匆地出了门。   “粟镇长,我是侯卫东,跟你汇报一下修路的事情,工作组刚刚开了会,村里意见并不统一,贺合全想继续修路,秦大江想停下来,尖山村是两可之间。”   这些情况粟明是料到的,他道:“我明天争取上山,找秦大江谈一谈,镇里面的态度是,至少在春节前,这一段公路还是要修的,县里人代会开了就要过春节,过完春节,县里要修哪一段路也就明确了。”   粟明的声音很平静,说话仍然是不紧不慢,条理也很清晰。   “粟镇长,上青林七千人为了修路付了艰辛努力,我们后天准备和高书记联系,如果人在沙州,我们就去拜访他,请他出面做工作。”   侯卫东很郑重地道:“修公路是大事,涉及到县里决策,镇里能否派一位领导带队,这样公私兼备,比较正式。”   粟明想了一会,夸道:“你想得很细,我去和赵书记和秦镇长商量一下,看他们两位去不去,今天下午要开会,开完会跟你回话。”   下午,再开党政联席会,解决上次没有来得及商量的事情,至于为镇属企业货款的敏感问题,暂时就没有提上议事日程。   当粟明提出了由哪一位领导带队拜访高志远,班子成员全部都保持了沉默,目光都去寻着赵永胜和秦飞跃。   高志远是沙州市人大主任,虽然离开了党政系统,但是在沙州市还是很有影响力的,能够与他建立良好的友谊,对以后仕途提升是有好处的。赵永胜和秦飞跃都不说话,表示他们两人都有想法,其他副职当然就不会发言。   秦飞跃对粟明搞突袭很有些气愤,心道:“这事你先给我说一声,暗中操作就行了,根本没有必要提到党政联席会上。”   赵永胜也有着同样的想法,他狠狠地瞪了粟明一眼。   粟明眼观鼻,鼻观心,稳坐不动。   沉默了一会,赵永胜抢先发言,道:“我去跑一趟。”又解释道:“在下青林乡工作的时候,高书记还在上青林乡当书记,我们比较熟悉,去了好说话。”   赵永胜的理由摆得上桌面,秦飞跃不好去争,就吃了一个哑巴亏,他心道:“你去找高志远,我就去找县委段书记和马县长汇报工作,县官不如现管,他们两位才是真正的父母官,高志远毕竟隔了一层。”   等到粟明回了电话,高乡长不停地摇头,道:“侯兄弟,你真是傻大胆,居然指挥起党委书记来了,不过,傻人有傻福,你办事,还总是能办成。”   “我想起一件事情,高书记有一个小爱好,他特别喜欢吃上青林望日村的风干野鸡,你让贺合全他们去弄十只做得最好的风干野鸡,就说是上青林群众的心意,记住,让他一定要选最好的风干野鸡。”   侯卫东也没有耽误时间,他从高乡长火炉下面,掏出来一块烤得喷喷香的红薯,捧在手心里,就前往望日村。   在上青林住了半年多了,侯卫东早就将村主任、书记家的摸熟了,他一路疾行,平常要走一个小时的路,他半个小时就到了。   “贺书记,给我找十只风干的野鸡,记住,要最好的。”见到了贺合全,侯卫东就单刀直入。   贺合全没有弄清楚事情原委,道:“侯疯子,风干的野鸡要五十块钱一只,你弄这么多来干什么,哪个出钱?”   贺合全头顶上没有多少头发,有个绰号叫做贺绝顶,来自于聪明绝顶的这个成语,据说这个绰号的创作者还是铁柄生校长。   “这条路不能停,但是,县里面的钱,不要白不要,我们准备到沙州去一趟,找高志远书记出面,争取县里尽早启动上青林公路。”   上青林山的人都把高志远看成了力量的化身,听说是去找高志远,贺合全就道:“我马上按去找,这钱是不是由镇里面解决,十只就是五百元,村里面负担不起。”   侯卫东就道:“明天要把野鸡收齐,钱的问题等我们回来再说,镇里面解决不了,就让三个村平摊。”   “侯疯子,你说话要算话。”贺合全又愤愤地道:“秦大江那个锤子人,上山的路拉出来了,他就想梭边边,绝对搁不平。” 第084章 无心之柳(四)   为了执行镇领导的要求,侯卫东就如外交官一样,穿梭在三个村干部家中,他不断游说各村,让他们仍然按照原计划继续投入劳力,不让工程停工。   秦大江给了侯卫东三分薄面,没有马上让工程停下来。   第三天早上,高乡长和侯卫东就在六点半就起了床,此时天仍然黑沉沉一片,两人就打着手电,在一片狗叫声中,往下青林赶去,到了镇政府,天空才慢慢地亮了一起来,两人就在青林镇外面的面馆,一人要了一碗杂酱面,“吸吸呼呼”地吃了起来。   侯卫东脚边放了一个硕大的竹编背兜,里面是用蛇皮袋装着的风干野鸡,这是从望日村收来的礼品,尽管是冬天,背着这一筐东西上山,他额头上还是微微有些发汗。   在镇政府大门等到八点,一辆桑塔纳滑了过来,司机小张其实也不小了,看样子在三十岁左右,平时对人也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,他把车停在了院中,就下了车,拿了一个水桶,接了点自来水,就开始自顾自的抹车。   高乡长走了过去,道:“小张,来抽烟。”小张又擦了几把,这才接过烟,抱怨道:“高乡长,又有啥子事情,要跑沙州,来回十个小时,硬是整死人。”   侯卫东把风干的野鸡提了过来,就礼貌地道:“张师傅,能不能把这个东西放到后备厢。”小张继续抽烟,视侯卫东如无物,正眼也没有瞧一眼,更没有反应。   侯卫东提着蛇皮袋,就有些尴尬,他耐着性子道:“张师傅,这是带到沙州去的望日村野鸡。”   小张仍然没有反应,他吸劲抽了两口烟,提起水桶,又开始擦汽车,嘴里道:“拿到一边去。”   这一下,侯卫东脸上就挂不住了,可是对方是赵永胜的司机,他就强忍着怒气,看着对方,如果眼神是刀,侯卫东已经将小张杀死了无数遍。   小张仗着是党委书记的专职驾驶员,向来眼高于顶,那一天,侯卫东从刘维工程师家中取过了图纸,来到镇上以后,就在粟明家中吃了顿晚饭,当时秦飞跃、粟明、晁胖子、黄主任都在场,此事不知被谁传到赵永胜耳中,他就在车上骂:“侯卫东到镇里不好好工作,成天钻营拍马,素质真是太低了,他还是党员,也不知怎么入的党。”   后来侯卫东专程送来了修公路的进度表,赵永胜阅历丰富,斗争经验亦丰富,他并没有因为侯卫东的主动献媚而轻易改变心中看法,仍然在观其颜,察其行。   小张天天跟着赵永胜,是其心腹之一,对其爱恶了解甚深,因此,他见到了侯卫东,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。   看着故意给自己难堪的小张,侯卫东心中发誓: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,狗日的小张,你要为今日的傲慢付出代价。   他毕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,修身养气的功夫很不到家,脸上已带出些怒色。   高乡长在一旁看不下去了,他知道小张是臭脾气,担心侯卫东控制不了情绪,便故意无话找话地对侯卫东道:“侯卫东,今天到了沙州,你可以抽空去看一看张小佳,张小佳也不错,虽然是大城市的女孩子,一点都不骄气。”   侯卫东深吸了一口气,他理解了高乡长用心,自嘲道:“我是配不上她。”   高乡长笑道:“你也不要这么说,好好工作几年,机会成熟,就想办法调到沙州去,到了大机关,几年就可以当处级干部。”   正在这时,赵永胜走了过来,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二十出头的年轻人。   赵永胜和高乡长说了几句,就对侯卫东道:“侯卫东,你今天就不用去了,到领导家拜访,人多了,效果反而不好。”   侯卫东没有想到临到上车,赵永胜会不让他去,本来去不去沙州也无所谓,只是他这种做法太不厚道了,也太伤人自尊心了,他血使劲地往上涌,狠不得一拳打在赵永胜的脸上。   高乡长在一旁打圆场,道:“侯卫东,山上事情还多,你就督促紧一点,不要让村干部偷懒。”   赵永胜也没有和侯卫东多说,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,中年妇女、半大小子和高乡长就坐在了后排。   小汽车骄傲地叫了两声,便屁股冒烟地离开了镇政府大院子,将孤零零的侯卫东扔在一旁。   侯卫东眼中已经有了隐隐的泪光,“男子汉,要坚强。”他握紧了拳头,在心中给自己打气。   陆续有人进了院子,侯卫东不想见镇上的人,他昂首阔步地走出政府大院,仿佛又充满了斗志。出了政府大院,他快步走出了青林镇。   一条小路,指向上青林,一条公路,去往益杨县城,侯卫东就站在十字路口彷徨,赵永胜、小张两人的面容就在脸上飞来飞去,让他愤恨不已,与此同时,他对前途也有莫名的灰心。   “到益杨,找刘维问一问交通局的规划,如果确实要大干交通,我就把石厂好好办起来,狗日的,老子水路不通走旱路,仕途不通我就走商路。”   打定了主意,侯卫东就上了前往益杨的公共汽车,在中午十一点的时候,他来到了益杨县交通局。   “请问刘工在不在?”   侯卫东经常来找刘维,科里面的同志已经他认得熟悉了,一名短发男子就道:“刘工升官了,换了办公室,在隔壁科长办公室。”   科长办公室陈设就不一样了,办公桌的桌面要大了许多,还有一排书柜,另外,还配置了一台电脑,刘维坐在旋转椅子上,也是人模狗样的。   “刘工,当了科长,也不通知我们一声。”   “工程科老科长提副局长了,我运气好,就提了科长。”   侯卫东直觉得感到高志远在其中起了作用,他笑道:“祝贺刘科长,今天中午我请客,撮一顿。”   “到了益杨,哪个要你来请客。”刘维就从椅子上起来,道:“侯疯子,你小子不在公路上盯着,跑到这里来干什么?”上青林开始修路以后,刘维已上了六次山,他和侯卫东已混得熟悉了,因此,跟秦大江一样,他也喊侯卫东叫做疯子。   “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。”侯卫东坐在刘维对面,又道:“刘工,就不倒水了,我想问一件事情,上青林公路是不是纳入了全县公路规划?”   刘维还是给侯卫东倒了一杯水,又拿了一幅地图,指着地图道:“你看这地形,只要修通了上青林公路,南部的五个乡镇就连成了一片,上青林山上的资源也就可以大开发,所以,上青林公路肯定要修,只是什么时候修,还没有最后定下来。”   他指着侯卫东道:“其他乡镇也各有优势,不少乡镇的头头已经约了局长们吃饭,都想争到94的政府投资,青林镇领导反应最迟钝,居然派了你一个小虾米过来探听虚实。”   侯卫东知道刘维和高志远关系不错,也就没有隐瞒他,道:“赵永胜和高乡长今天早上出发,到沙州去找高书记,请他出面做工作。”   刘维点了点头,道:“只要高主任愿意出面,县里会考虑他的意见的,而且上青林公路的毛坯已经拉了一大半了,对于捉襟见肘的县财政来说,这是一个有利的竞争点。”   下班时间到了以后,侯卫东就把刘维拉到了馆子里,两个人就点了一大份贵州花江狗肉,边吃边聊。   侯卫东随意地道:“我家二姐在独石村开了一家片石厂,既然全县大办交通,片石用量肯定很大,到时介绍些客人过来。”   刘维立刻明白这才是侯卫东来找他的真正目的,他狠劲地拍了侯卫东一下,“侯疯子很有些商业头脑,上青林石头硬度高,是极佳的修路材料,以后用量一定很大,你可以尽量扩大规模,到时只怕你供应不及。”   上青林石头到处都是,谁也无法做垄断生意,侯卫东就开始诱导刘维,道:“你在交通部门,熟人多,干脆我们合伙再办一个石厂。”   刘维是技术人员出身,他画图纸的收入颇丰,没有多大兴趣去办石厂,就道:“现在刚接手科里工作,休息时间又要帮人画图,哪里有精力去搞石厂,而且上青林石头这么多,真要有利可图,肯定小石厂遍地开花,只怕利润也不高,还有,现在做工程都要赊帐,债主都和孙子差不多,许多老板名义上都是百万富翁,陷到三角债里面,天天欲哭无泪。”   侯卫东见刘维不愿意入伙,就道:“这事我就拜托给你,有了业务就介绍给我。”刘维爽快地道:“你真是疯子,不过,我信得过你,有最新信息,我立刻通知你。”   吃饱喝足,刘维自去上班,侯卫东就在街上闲逛,他突然心里涌起了对小佳的思念,就到公用电话上给小佳拨通了电话。   小佳借调到建委以后,她就和另一个女孩子两人一个办公室,而另一个女孩子长期不在,因此,侯卫东和小佳两人通话就方便多了。   接通了小佳的电话,侯卫东满腹话,却不知从何说起,在他心目中,办石厂是很低档的一种选择,意味着在镇里混得不好,也就意味着三年内调入沙州是空炮,侯卫东怕小佳对自己失望,有意无意向小佳隐瞒了这件事情。   小佳毕业之后,一直很顺,没有体会到侯卫东在偏僻乡镇所经历的痛苦,接通电话,听出是侯卫东的声音,惊喜地道:“你是不是到了沙州,找机会见一面。”   侯卫东只得道:“今天有事来不了?”他就编了一个慌话。   小佳表示了几句不满,很快情绪又上来了,道:“现在竞争开始激烈起来了,还有好几个月大学才毕业,我在办公室已经收到了不少自荐信,对了,你们镇里的书记是不是叫赵永胜?”   侯卫东惊奇地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   “他儿子今年六月从武汉大学毕业,想进沙州建委,把自荐书也寄了过来,我看他的简历上说父亲是青林镇党委书记,他条件不错,我准备把他的自荐书送给杨主任。”   侯卫东一下就明白过来,赵永胜肯定是带着老婆儿子到沙州来找关系了,他心道:“难怪他不让我跟着到沙州,老天有眼,现时现报。”   有了报复的冲动,侯卫东就将赵永胜如何将自己发配到了上青林,如何阻止自己调到计生办,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小佳。   电话另一头,小佳听说心上人受了委屈,眼泪水差点流了出来,她道:“我把他的自荐书扔到厕所去,让他空等。”侯卫东连忙道:“那小子寄的是平信还是挂号。”   小佳就道:“是平信,我已经将信撕了。”   侯卫东也是才毕业的人,他听说小佳把信撕了,又觉得这样做不道德,可是想起赵永胜和小张的面容,心肠又硬了起来,道:“小佳,感谢你,替我出了一口恶气。”   “你是我的老公,谁欺负你,我就跟谁急。”小佳轻轻笑道:“这是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。”   挂了电话,侯卫东一直压抑着的心情终于有些好转,他沿着街道朝书店走,找一找有关建筑材料方面的书。   忽然,一辆车停了下来,车窗打开,露出镇长秦飞跃的脸,他道:“侯卫东,你不是到沙州去了,怎么还在这里?”侯卫东老老实实地道:“赵书记说用不着去这么多人,我刚从交通局出来,找刘工问了几个技术问题。”   秦飞跃招了招手,道:“上车。”   “马县长在三点半钟要听我汇报上青林公路的事情,你跟我一起去,这是你送来的进度表,数据是否准确。”   侯卫东心里一热,道:“这些数据都核实过多次,一点水分都没有。”   侯卫东坐在后厢,看着秦飞跃的后背,心道:“秦镇长比赵永胜好,居然能够带我去见县长。”   到了县政府,秦飞跃叮嘱道:“马县长是很细心的人,如果我有什么数据或是问题答不上来,你要赶快提醒。”   “好。”侯卫东回想了一遍公路的事情,由于所有事情都是亲历亲为,所以,他很有信心。 第085章 无心之柳(五)   七品官,在说唱文学中,向来要加上一个前缀——芝麻,表示对县令等七品官的轻视。   侯卫东在学生时代,深受说唱文学的毒害,也将益杨县长看成了七品芝麻小官。此时,被秦飞跃带着去面见县长,他竟然在上楼的时候,心口不争气的“咚、咚”地狂跳了起来,他暗自为打气道:“县长也是人,两只眼睛,一个嘴巴,紧张个屁。”   县长办公室房门关着,是那种做工精致的防盗门,秦飞跃正准备敲门,门却打开了,一人走了出来,他神情颇为严肃,一边走一边跟秦飞跃打招呼,道:“秦镇长,你稍等一会,马县长正在和李县长谈事情。”   秦飞跃满脸是笑容,道:“桂主任,你好久都没有到青林镇来视察工作了,什么时候下来检查工作?”   桂主任叫桂刚,县政府办公室主任,三十四岁,是益杨县的后起之秀,他对秦镇长道:“这么客气干啥子,等到春天来了,我带几个人下来,到青林山上去打野鸡。”  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和镇长都是正局级,但是,府办主任长期跟在县长身边,其份量自然不是镇长所能相比,因此,秦飞跃对桂刚极为客气。   秦飞跃连忙道:“一言为定,开了春,我就来约你。”   桂刚道:“你们到办公室来等,恐怕他们一会谈不完。”   秦飞跃摇头道:“算了,我们就站在这里等。”   桂刚就道:“那你就在这里等,我还有事,不陪你了。”   秦飞跃带着侯卫东在门口等着,这样做是有原因的。   他初任镇长的时候,和府办桂主任联系以后,就来向马县长汇报工作,恰好马县长在和别人谈事,他就老老实实地在楼下的政府办公室等着,谁知,在办公室等了二个多小时,府办陈梅都说马县长办公室有人。秦飞跃等得着急,就上了三楼,刚一上楼,就见到财政唐局长正站在门口,两人聊了几句,公安局杨局长就出来了,唐局长就抢着进去了,唐局长汇报了半个小时才出来,秦飞跃也就学乖了,不敢下楼,就站在门口候着,等到唐局长出来,他才得到汇报机会。   在门外等了约半个小时,桂刚就从楼上走了上来,刘坤跟在他身后,手里拿了一叠资料,两人走得急匆匆,也没有和秦飞跃打招呼。   过了一会,刘坤就走了出来,侯卫东便主动招呼道:“刘坤。”   刘坤见是侯卫东,吃了一惊,脱口道:“侯卫东,你怎么在这?”他随即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秦飞跃,笑道:“秦镇长,你好。”   秦飞跃递了一枝烟给刘坤,道:“刘秘,两位领导还要谈好久?”刘坤将烟点燃,随意地抽了一口,道:“说不清楚,秦镇长,你到楼下办公室来坐,侯卫东,好久没有见你了,怎么不来找我。”   等到刘坤走了,侯卫东对秦飞跃解释道:“刘坤是我大学的同学。”秦飞跃安排道:“李县长在分管交通,你要经常跟刘坤保持联系,探一探情况。”   这时,办公室门打开了,桂刚探出头来,道:“秦镇长,马县长叫你进来。”   侯卫东是第一次见识了县长的办公室,办公室约莫有四十个平方,一张宽大的办公桌,后面是一排书柜,摆满了厚厚的大部头,办公桌前面摆了几张沙发,屋角放着几盆茂盛的室内植物,一侧墙上挂着一个条幅,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“宁静致远”。   马县长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前,他和李县长、桂刚一起,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些效果图。   “老秦,过来坐,你来说说上青林公路的情况?”   对于先修哪一条路,县里意见并不统一,李县长分管交通,已经做了两套方案,其中一套就是在94年修通上青林公路。   马县长背靠在沙发上,眼睛余光似乎看了侯卫东一眼,就专心听秦飞跃讲解,秦飞跃显然经过了精心准备,汇报得很是流畅,也抓住了重点。   马县长表情严肃而专注,秦飞跃汇报结束后,他道:“现在看来,修上青林公路有三个好处,一是将青林、李山五个镇连结了起来,二是盘活了上青林的矿产资源,三是上青林公路的毛坯已经弄出来了,可以为县里节约一大笔经费。”   侯卫东暗自佩服:县长就是县长,一语中的。   “以我的看法,交通建设年,并不是全县每个镇都同时修路,还是应抓住重点,集全县之力,先将连接沙州和吴海等地的干线上档升级,李县长,公路等级一定高,修一条就要成一条,彻底改变益杨县对外交通不便的现状。”   马县长又道:“至于上青林公路,虽然有很多优势,但是毕竟是局部问题,先放一放,就不纳入94年计划。”   侯卫东心里一急,就看着秦飞跃。   秦飞跃心里也急,他字斟句酌地道:“马县长,上青林山上有石灰石和煤,储量极大,如果开发出来,五年之内,至少可以增加五百万税收。”   马县长很舒适地靠在了沙发上,道:“县里经费也捉襟见肘,只能是有所为有所不为,先修通干线,这个方针不能变,新来的祝书记支持我的想法。”   听马县长这样说,秦飞跃也就不好多说。   侯卫东在一旁大着胆子道:“马县长,在镇里组织下,三个村投劳30万人次,已经将上青林公路基础挖出来了。”   马县长反问道:“50万人次,这个数据怎么来的?”   侯卫东对于修路的各项数据烂熟于胸,道:“上青林总人口七千五百六十二人,三个村每天出劳力一百五十多人,每天就有近五百人,从十月初开始修到现在,除去下雨天,有近九十多天,出劳也就有50多万人次。”   马县长眼中闪出了一丝赞许之色,问道:“误工费等费用如何解决?”   秦飞跃连忙道:“由于没有路,上青林守着宝山受穷,所以,镇里组织修路,上青林群众一呼百应,都愿意无偿投劳,误工费、青亩费一分钱都没有要,而且中午自带伙食,镇里解决的主要是炸药、图纸以及必要的工具费。”   马县长提高语气道:“青林镇这种不等不靠的做法就值得肯定,有些乡镇眼睛就盯着县财政,道路破烂不堪,也不想着派人维护,前一次和高主任一起吃饭,高主任也表扬了青林镇的同志,还提到了一个新分来的大学生。”   马县长指着侯卫东问秦飞跃,“高主任就是表扬的他吧。”秦飞跃就介绍道:“这是侯卫东,去年公招的大学生,是镇里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。”   得到县领导的亲口表扬,侯卫东只觉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脑门,虽然是冬天,背上已经渗出汗水了。   “我这个人,最喜欢鞭打快牛,当然,也要给快牛吃草,既然青林镇修路的愿望这样强烈,又有这样的基础,县里也考虑一部分资金,李县长,给多少,你定个数目。”   李县长“呵、呵”笑道:“上青林公路是山岭重丘道路,我建议修成泥结石路面就行了,上青林公路总长有多少?”   秦飞跃达到:“目前修了十四公里,如果修到最远的望日村,就在二十公里左右。”   李县长算了算,道:“现在流行三点式,这一次修路还是来一个三点式,县里出钱,让交通局组织一家专业施工单位来铺路面,镇里提供片石和碎石,村里则出劳力,秦镇长,你看有问题没有?”   秦飞跃就道:“铺路要用大量的片石和碎石,这笔费用也不得了,镇里恐怕承担不起。”   李县长笑道:“上青林石材多,这也算因地制宜。”   马县长基本同意了李县长的方案,就定了调子:“就按照李县长的说法办,为了这条路,县里给了二十万,让唐局再出一百万,铺路兼买材料,公路通车以后,我带领全县乡镇的一把手来参观。”   告辞之时,马县长很有风度地站了起来,伸出了手,等到秦飞跃松手之后,侯卫东连忙伸出双手,恭敬地弯了弯腰。   第一次握住了县长的手,只觉很大很温暖。   从马县长办公室出来,秦飞跃很是高兴,他对侯卫东的表现也很满意,夸道:“侯卫东,不错,有前途,喝酒,今天要喝个痛快。”   侯卫东听了这话,禁不住就想起了望城山庄的事情,他心口一阵乱跳,可是很快又想起了小佳,心里又生出些罪恶感,果然,上了小车,秦飞跃就取出一部大哥大,道:“喂,我是秦飞跃,找个地方喝酒。”   打完电话,他就对司机道:“到益杨宾馆。”   到了宾馆,进了雅间,火佛煤矿的周强已经等在里面,桌上摆了几个花式冷盘,一个年青的女孩子打开了一瓶五粮液,站在一旁等候。周强很热情地道:“秦镇,今天整一瓶还是两瓶。”   秦飞跃道:“侯卫东酒量不小,比秦大江还历害,我们三个人,就整二瓶。”这时,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,道:“周强,你会飞吗,打了电话,我就直奔这里,一点没有耽误,你怎么来这么快?” 第086章 无心之柳(六)   周强头上还冒着热气,笑道:“我本来就在宾馆里,宾馆顶楼是健身中心,我正在上面跑步。”他拍着自已的肚子,“这几年,也不知怎么搞的,这肚子一天天就朝外鼓,再不锻炼,恐怕就要三高了。”   周强在秦飞跃面前并不拘束,继续高谈阔论,道:“高血脂、高血压、高血糖,都是富贵病,十年前,哪里听说过三高症,所以,从这个角度来看,改革开放确实是好政策,我们也终于患上了美帝国主义才得的病,也算从得病这方面实现了赶英超美。”   虽然这是歪理,可也歪得有几分道理,大家想想也是,都笑了起来。   一瓶五粮液,用高脚玻璃杯恰恰能倒四杯,秦飞跃感叹道:“我们喝酒必须要实行改革了,上青林是一个酒窝,每一次喝酒都要搞得死去活来,这种喝法已经落伍了,以后我们内部人,喝二两就行了,不要拼命地劝。”   “舍死劝酒,也就是杀人一千,自损八百,把别人灌醉了,自已也就差不多了。”   侯卫东虽然酒量不小,可是这一段时间喝得太多,也着实怕了,他很认同秦飞跃的话,道:“秦大江他们几个喝酒太疯狂了,我才到上青林的时候,被他们灌醉了好几次,吐得天昏地暗,日月无光。”   只晚一杯酒,这饭就吃得轻松,谈笑间,美食就灰飞烟灭。   吃饭虽足,周强意犹未尽地道:“宾馆楼上开了一间最新的歌厅,我们去吼几声,出出酒气。”   听说不去望城山庄,侯卫东就松了一口气,他心道:“外面的世界发展真是快,毕业前还流行跳舞,现在却时兴唱卡拉OK厅了。”侯卫东唱歌的水平很一般,在他心目中,卡拉OK厅就是那种很多人坐在一起轮流唱,想到要在众人面前唱歌,心里就有些发怵。   上了六楼,见到一些闪亮的满天星,满天星后面写着三个暧昧的艺术字——今朝醉,艺术字外面是一圈追光灯,就如女人会说话的眼睛一般。   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侍应生就走了过来,周强不等侍应生相询,就道:“到帝皇大包。”   侍应生就将周强等人带到了一个房间,里面一应设施俱全。侯卫东这才恍然大悟,他想:“益杨也有了传说中的包间。”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包间,就藏拙,坐在一边不说话。   周强却应对自如,对侍应声道:“找几个漂亮的,来两瓶芝华士。”   随后又进来了一个穿着学生服的女侍应生,她身上穿着学生服,但是学生服却只到腰间,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腰身,虽然屋内有空调,却并不太热,她看上去就有些寒冷。   周强在侯卫东耳边道:“这个女孩叫做公主,只能看不能摸的,当然,只要肯花钱,摸摸也可以。”说完,就暧昧地笑了起来。   过了一会,侍应生就端来了果盘和酒杯,穿着学生装的小妹妹就开始放音乐,侯卫东没有想到,她放的第一曲,就是那首略显忧伤的“午夜的收音机”。   一个高个子侍应生带了四个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,他走路稍有些瘸,四个年轻女子站了一排,高个子就恭敬地对周强道:“先生,这四位小妹你满意吗?”   侯卫东偷眼看坐在一旁的秦飞跃,见他安之若素,心中暗道:“看来秦镇长真好这一口。”转过心思又想:“他带我来做这些事情,看来把我当成了心腹手下了。”   想到了今天把给自已难堪的赵永胜,秦飞跃对自己的重视就显得格外地珍贵。   见秦飞跃没有提出反对意见,周强打了一个响指,道:“OK,就这几人。”周强主动把一位最性感的女子拉到了秦飞跃身边,把一位略显青涩的女子带到了侯卫东身边,那女子挨着侯卫东,哆声地道:“老板,你喝茶。”   有秦飞跃在一旁,侯卫东无论如何也放不开,他在沙发上挪一挪,与那女子保持了一定的距离,那女子随即又移了过来。   “送战友,踏征程。”   小厅里回荡着秦飞跃雄浑的声音,他毫不顾忌地搂着身边的女子,放声高歌。   在沙发的另一端中,周强把那女子弄得“格、格”直笑,也不知他给那个女子说了什么。   周强拿着两个小杯,走到了侯卫东身边,道:“侯卫东,敬你一杯。”侯卫东只听说过洋酒芝华士的名字,却从来没有喝过,他接过杯子,道:“周总,我敬你。”   周强就笑道:“什么周总,都是在秦镇手下讨饭吃,我们兄弟别客气。”侯卫东跟着秦飞跃玩了两次,周强就把侯卫东当成了秦飞跃的人。   侯卫东是第一次喝洋酒,试着喝了下去,洋酒滋味颇淡,有着说不出的淡淡香味,口感不错。   周强对一旁的女子道:“你去给我们兄弟点一首歌。”那女人走开以后,周强话锋一转,道:“赵永胜是一个笑面虎,你以后和他打交道,一定要多留些心眼,其实这些话不用我来提醒,你肯定知道的。”   侯卫东虽然对赵永胜的感觉也不好,可是他与周强没有深交,也就没有接腔,道:“秦镇的歌唱得真好。”   周强笑道:“秦镇是有名的情歌王子,去年全县工会比赛得了银奖道。”他亲热地道:“你以后有发票,就拿给我,当哥哥的给你处理。”   “那真是谢谢周总。”   周强摆了摆手,道:“老弟,你别叫我周总,如果再不货款下来,我的煤矿就要破产了,赵永胜也太不地道了,手太黑,如果把我惹急了,一封信到检察院,他就吃不了兜着走。”   涉及到这些敏感问题,侯卫东更不愿意轻易地趟这个浑水,他见那女子点了歌走回来,借机站起身,道:“我去唱歌去了。”   唱完歌,走回来之时,秦镇已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,侯卫东四处看了看,这才发现帝皇厅别有洞天,在电视机的后面,还有一道门,他也不知门后是什么内容。   侯卫东不愿意和那女子纠缠,就不停地与周强两人碰酒,身边的两个女子十分地无趣,就轮流地去唱歌。   几个人离开益杨宾馆的时候,已经是八点过了,侯卫东慌称在城里有亲戚,便在宾馆门口与秦飞跃分了手。   “秦飞跃耍得太肆无忌惮了,这样下去,迟早要出事。”侯卫东想到秦飞跃的行为,不断地摇头。可是想到秦飞跃镇长的身份,侯卫东不禁又开始怀疑自已:“难道是我的胆子小了,难道我落后于时代。”   看着秦飞路和周强的小车绝尘而去,侯卫东就准备打出租车到沙州学院的招待所,他站在路边刚刚朝左看,却一眼就见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——刘坤和段英。   两人并排着,一边走一边谈笑着,刘坤穿了一件黑色风衣,黑色大衣没有扣,里面则是一件藏青色西装,看上去很有些青年才俊的派头,段英则穿了一身灰色长大衣,头发就和小佳一样,烫了一个小卷发,很有些气质。   两人郎才女貌,颇为般配。   刘坤在沙州学院的时候,就对丰满成熟的段英很有想法,侯卫东是清楚此事的,可是,当段英和刘坤走在了一起,他还是觉得极不舒服,这种感觉就如自已的东西,虽然平时没有用,也不愿意被他人取走。   刘坤也看见了侯卫东,他快活地道:“侯卫东,你在这干嘛。”侯卫东这才装作发现了两人,道:“刘坤,段英,原来是你们。”   “我和侯卫东是一个寝室,段英和张小佳也是一个寝室,我们还真有缘分,等小佳到益杨来的时候,我们一起玩。”   面对着侯卫东,段英内心就微微地起了波澜,几个月前,两人曾经发生过的亲密接触,她原本不会再为男子动情,可是在不经意间,以为死去的情感却悄悄地复活了。   只是,那天在车站再次见到小佳和侯卫东,她就想起了一句名言——好男人总是别人的,为此,她消沉了一段时间,如今,企业破产在即,她必须进行自我救赎,刘坤的家庭,就是救赎的捷径。   刘坤继续道:“侯卫东,青林镇是不是想修路,新的规划出来以后,各镇竞争得历害,都想争取财政资金,李县长正发分管交通,有什么事情,你尽管我和联系。”刘坤说这话,其实也是自己给自已涨脸,他虽然跟着李县长在跑,可是对于县里重点工程,李县长作为副职,也只有建议权,而没有决定权,更别说刘坤了。   侯卫东最看不惯刘坤的自我陶醉,他淡淡地道:“今天马县长和李县长已经对上青林公路有了决定,给了我们一百二十万。”   刘坤瘪了瘪嘴,做出不屑一顾的神情,道:“修一条路,至少是几千万,一百二十万算什么,只是毛毛雨,小意思。”   尽管秦飞跃交待要与刘坤搞好关系,保持联系,侯卫东却忍不住想刺一下他,道:“一百二十万在你面前是小意思,马县长却很重视,他亲口答应,上青林公路完工之时,他要亲自去剪彩。”   刘坤原本就想在段英面前逞能,没有料到侯卫东根本不配合,他不高兴地道:“修一条乡道,好小的事情,马县长现在答应了,到时未必要去。”   段英知道侯卫东为了这一条路费尽了心思,还货了款才拿到了图纸,她也不满意刘坤的居高临下,帮腔道:“上青林公路是侯卫东的心血结晶,事关七千村民,怎么算是小事,刘坤,你这样说是啥子意思。”   刘坤正在追求段英,把段英的话奉为圣旨,听到她发话,立刻就道:“好好,不说这上青林公路,侯卫东,走,我和段英请你去唱歌。” 第087章 无心之柳(七)   刚才在益杨宾馆唱得很不爽快,因此,侯卫东听到有人请他唱歌就腻味,更何况是刘坤携段英请他唱歌,他就一脸抱歉地刘坤道:“今天喝多了,头昏得很,改天再说。”   段英知道侯卫东在益杨没有落脚之处,一个人肯定要去住旅馆,想到此,她心里没来由生出些同情,还有丝丝柔情,但是,复杂的感情只能埋在心底,她还是和刘坤一起,向侯卫东挥手告别。   擦身而过的时候,她还是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,当她看到侯卫东上了一辆出租车,心里隐隐有些失意。   刘坤兴致很高,他道:“星期天到沙州去玩,我去找交通局借辆车。”   段英没好气地道:“我星期天要睡懒觉,哪里也不想去。”   刘坤在段英面前,脾气和耐心都是一流,道:“中午,我请你去吃鱼,交通局附近新开了一家渔馆,味道还不错。”   段英对于刘坤的追求是半推半拒,也就不再拒绝,道:“我知道那家渔馆,我十一点直接过去。”   侯卫东上了出租车,很快就到了沙州学院的招待所,招待所是有些年头了,设施也比较沉旧,但是胜在安静和整洁,他躺在招待所的床上,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,烦燥的心便渐渐地安静了下来。   “今后的道路到底应该如何走?我到底追求的是什么?”   他默默地思考着有些复杂的人生问题,离开学校半年来,他就如一只断线的风筝,在空中飘来荡去,没有根基,也没有目标。   “修身、齐家,治国、平天下。”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人生格言,侯卫东自承算不上知识分子,可是潜意识中还是有着相当强的入世之心,在益杨、吴海这种经济不太发达的地区,一个男人成功,只有一个衡量指标,就是官当得多大,侯卫东参加益杨党政干部公招,说到底,也是想在官场实现人生的价值。如今,半年过去了,他却一头载进了上青林的深水池里,拼命地游啊游,依稀看得见彼岸,却始终踏不上实实在在的陆地。   反反复复想了半天,侯卫东再次明确了思路:“我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物,治国平天下太过遥远,现在只能修身齐家,而最迫切的目标,还是想办法在三年内调到沙州去。”   这是一个很实际的目标,虽然调动毫无头绪,侯卫东却不想放弃。   第二天,侯卫东有意放纵了自己,痛痛快快地睡了一个懒觉,直到十点半才起床,等他坐着老牛般缓慢的客车回到青林镇时,已经是下午二点。   侯卫东准备找粟明汇报工作,毕竟马县长表态要出一百万,下一步到底如何操作,还是要先问问清楚,他就在青林镇外面的馆子里炒了两个菜,狼吞虎咽地吃了,然后进了镇政府。   粟明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人,里面烟雾燎绕,他见到侯卫东出现在屋外,便道:“侯卫东,来得正好,我正想找你。”   粟明向侯卫东介绍道:“这是红河坝村的杨书记,凌主任,李文书,这就是修公路的侯疯子。”   杨书记扔了一支烟给侯卫东,继续对粟明道:“红河坝村不通公路的主要原因虽要修一座桥,这座桥实际上也只有十二三米的跨度,费用不超过二十万,粟镇长,下青林就是我们一个村没有修公路,既然上青林的盘山公路都修得起来,镇里也要考虑修红河坝村的公路,手心手背都是肉,要一碗水端平。”   粟明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杨书记,道:“修上青林公路,镇里实际上一分钱都没有出,修路的事情侯卫东最清楚,让他给你们讲一讲。”   侯卫东这才明白,红河坝的村干部们也想修路,修路是他一手一脚弄起来的,他就如数家珍把修路的过程向村干部一一道来。   介绍完情况,粟镇长又加了一句:“镇里确实经费紧张,上青林公路,主要靠社员们投工投劳,包括青亩费,都是村民们作的贡献。”   杨书记半天都没有说话,他抽了几口烟,才道:“昨天我带着村干部,沿着上青林公路走了一遍,这公路修得确实可以,涵洞都修了八个。”   侯卫东很有成就感地笑道:“涵洞是公路必不可少的设施,主要用于排水,上青林山上有许多山沟,只要下雨就会产生山水,涵洞必不可少,八个实际上不够。”   杨书记打量了侯卫东好一会,才道:“粟镇,我有一个要求,等到上青林公路修好,就让侯疯子来驻我们村,我们争取在95年把红河桥修起来。”   村里有这个劲头,粟明就很高兴,笑道:“好,等到上青林公路完工,就把侯卫东调到红河坝村来。”   受人重视和尊重,是每个人的精神需要,听了杨书记的话,侯卫东也产生心里上的满足感,道:“多谢杨书记看得起。”   等到红河坝的村干部走了,粟明就把办公室房门关上,道:“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”看着粟明突然就严肃的表情,侯卫东一时没有摸清头绪,道:“粟镇长,你说什么,我不太清楚。”   “昨天秦镇长和你去见了马县长,到底谈了些什么?”   侯卫东就把昨天经过说了一遍。   粟明抱怨了一句,“这两个领导,做事不互相通气,现在弄成这样,真是麻烦。”他对侯卫东道:“赵永胜刚刚给高乡长打了电话,让你无论如何在四点钟要赶到镇政府,等一会要商量上青林公路的事情。”   会议在四点钟准时召开。   会议室安了一张椭圆形的桌子,赵永胜、秦飞跃、蒋兴财、粟明、晁胖子,唐树刚,以及两位自己叫不出名字的中年人,这是侯卫东第一次参加镇政府的党政联席会,他没有资格坐上圆形桌,而是坐在墙壁前的一排椅子上,他心里有些紧张,因为赵永胜和秦飞跃脸上,都裹着一层寒霜。   赵永胜主持了会议,他先说了两件无关紧要的事情,很快,就直奔了今天会议的主题,“昨天,我和高乡长去拜访了沙州人大主任高志远,请他出面做工作,将上青林公路纳入94年的交通建设重点工程。高志远是青林镇的老领导,他没有谈说犹豫就答应了,当着我们的面,给县委祝书记打了电话。”   说到这,赵永胜有意地停了一会,突然提高声,道:“今天上午桂刚主任给我打电话,问青林镇班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”他用眼睛余光看了一眼秦飞跃,道:“书记、镇长步调不统一,同一件事,在同一天,一人找县长汇报,一人找书记汇报,这是什么意思?秦镇长,这事你做得欠考虑。”   秦飞跃也不服软,道:“我是行政一把手,去县里争取重点项目,这是很正常的事情。”   赵永胜火气很大,气鼓鼓地道:“秦镇长,你知道我去找高志远,为什么不多等一天,非要在当天去找马县长,这是什么意思,我们两人有不同意见,那也是工作中的不同看法,可以在班子内部协商,你这样做,其实就是把意见暴露在县领导面前,还讲不讲团结,讲不讲大局。”   他扭头看着侯卫东,毫不留情地道:“侯卫东,年轻人要老老实实工作,每天想着钻营,见缝就钻,最终没有好下场。”   侯卫东根本没有料到赵永胜会突然向自己开火,他血猛地上涌,很想当场反驳,却强忍着,用钢笔使劲地戳着笔记本。   赵永胜批评侯卫东,实际上是敲山震虎,道:“蒋书记,明天下文,免去侯卫东工作组副组长的职务,现在大学生,太不象话了,不懂规矩,不讲道德。”   侯卫东到底是年轻人,没有理解赵永胜刀锋其实是指向秦飞跃,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抬起头,一字一句地道:“赵书记,我是什么样的人,群众自有公论,你作为党的书记,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,滥用职权,就很威风吗?”   粟明从内心深处很喜欢侯卫东,见他出言不逊,就急忙站了起来,历声道:“侯卫东,你出去。”他走到侯卫东身边,拉着侯卫东的手使劲捏了捏,低声道:“少说两句,先回上青林,我明天上来。”   侯卫东这一番火气,其实在心中积累了许久,今天终于找了一个口子,发泄了出来。   赵永胜被侯卫东的几句话气昏了头,对秦飞跃道:“青林镇党委、行政是一个整体,重大决定必须征得党委同意,涉及全镇的大事,政府不能擅自决定,必须要经过党委会研究。”   秦飞跃心中一片雪亮,赵永胜发这么大的火,昨天的事只是一个诱因,最实质的问题还是在乡镇企业上,赵永胜要趁机加强他党委书记的权力,重新掌握对乡镇企业的决策权。   他轻飘飘地道:“赵书记,今天在党政联席会上,我们有事论事,你把一个年轻人扯进来做什么,太没有风度,也不太讲道理了。这件事情你若真的认为我做得不对,我可以写检查,不过,检查内容写什么,我搞不清楚,请赵书记帮我参考。”   他一字一顿地道:“检查书,我,秦飞跃,青林镇政府的镇长,没有征得党委书记同意,就擅自向县长汇报工作,严重违反了组织原则。” 第088章 无心之柳(八)   自从赵永胜和秦飞跃撕破了脸面以后,在会上的公开争执也就越来越多了,但是如此直接而激烈,却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。   副书记蒋兴财低着头,在纸上随手画着圈,一句话也不说,恪守着沉默是金的信条。   见两位领导就失了风度,粟明实在看不下去了,道:“我建议改个时间再开会,大家都先冷静冷静。”   赵永胜闷着头喝了一杯水,拿着茶杯就离开了会议室,他回到办公室,犹自愤恨难平,关上房间门,就在屋里转来转去,如一只困兽。   青林镇,是一山难容二虎,赵永胜是土生土长的干部,是由老县委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,如今老书记调到沙州去了,他在县里就失去了靠山。而秦飞跃是县委赵副书记的嫡系,从乡企局调到青林镇,走得是曲线救国的路子,有赵副书记的背景,秦飞跃并不怵地头蛇赵永胜。   “侯卫东,原本想给你一点机会,你却自作孽不可活,不给你教训,不晓得马王爷三只眼。”赵永胜就开始筹划着如何收拾侯卫东,可是侯卫东工作组副组长被撤掉以后,就是无职无权的普能白兵,而且已被发配到青林镇,根本就没有可以剥夺的东西。   堂堂的一个大学生,落到如此境地,稍稍冷静下来的赵永胜,回想起侯卫东的言行,心里也觉得对他过于严历和苛责了,可是,侯卫东最后所说的几句话深深地伤害了他,他心又变得如上青林的石头一样硬。   这一次党政联席会的很快就在上青林传遍了,村干部最讲究现实,侯卫东为了修路,左奔右跑,做了大量扎实有效的工作,秦大江、江上山、曾宪刚、贺合全、唐桂元等村干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,在暗地里都为侯卫东鸣不平,便不声不响地轮流请他喝酒,工地上有什么事情也仍然找他商量。   经历了这个风波,侯卫东对仕途进步就有些灰心了,以前他大部分时间就扑在公路上,如今,公路毛坯完成了大半,他就只花一半的时间在公路上,另一半的时间就花在了新开的石场上。   开办石场需要的手续颇多,侯卫东说明了曾宪刚,开业之前就开始办主要手续。   秦飞跃在担任镇长前,曾是乡企局副局长,对企业这一套把戏极为熟悉,他一看侯小英的身份证,就知道这是侯卫东打的擦边球,秦飞跃已把侯卫东看成自己的人,不点破他,还给几个部门打了招呼。   有了秦飞跃的帮忙,侯卫东石场的主要手续办得极顺利,费用基本上减半,只是春节之前,派出所为了安全,冰结了雷管炸药,要等过了春节才开禁。   在春节前,公路毛坯终于拉到了望日村,望日村的村民就在村头放了半个小时的鞭炮,好好地庆祝了一番。   侯卫东,又大醉一场。   放假以后,侯卫东带着深深的失意回到了吴海县,他掩藏了真实情况,在父母面前强颜欢笑。   初四,侯卫东前往沙州,由于金玲俐的哥哥回到了沙州,侯卫东和张小佳就没有窝点,他就花了二百八十元,在沙州宾馆订了一个标间,有空调的房间温暖如春,两人尽情地享受着对方的身体,一解相思之苦。   晚上九点,小佳回到家,早有警惕的陈庆蓉和张远征夫妻俩,声色俱历,对小佳进行了轮番训问,小佳忍无可忍,和父母大吵了一架,原本欢乐祥和的春节就蒙上了一层阴影。   小佳如愿借调到了沙州建委,她在陈庆蓉眼里身价又高了不少,更加坚定了陈庆蓉棒打鸳鸯的决心和信心,眼见着女儿痛不欲生,她还是坚守着她的信念:“这一次都是为了小佳好,等到以后,她就能明白当父母的一片良苦用心。”   初六,在哥哥侯卫国的指点下,侯卫东来到了益杨县,买了两条红塔山和两瓶五粮液,给镇长秦飞跃拜了个年,由于侯卫东和赵永胜正式成为敌人,秦飞跃更是把侯卫东视为心腹,留他吃了一顿午饭,然后在家中打起了麻将。   初八,正式上班。   过了大年,益杨县交通建设年就正式启动,县政府最终明确了94的两个重点项目,一是沙益公路益州段,二是益吴公路益州段,这两条公路预算达到了二个亿,益杨县当然没有这个财力,新到的祝书记创新思维,引进了岭西省的高速路建设投资公司,由建投公司对这两条路进行部分投资,建设完成以后,建投公司享受十五年的收费权。   至于上青林公路,就采用了马县长当时的意见,由县财政出资一百万元,进行泥结石路面的辅设,不过,相对原来方案又有小小的改变,县财政将这一百万元交给了交通局,由交通局来为负责为上青林公路辅设泥结石路面。   马县长原来的意思是给一百万给青林镇,由青林镇具体操作,只是这一段时间,县委县府都收到了好几封匿名信,将青林镇赵永胜和秦飞跃的矛盾捅了出来,还特别提到了两人最激烈的一次争执,收到这封信以后,马县长念头一转,就将这一百万批给交通局,由他们具体执行县政府的决定。   秦飞跃原本指望着从这一百万中扣下三十万来补发教师工资,这一下愿望落空,还被马县长在电话里批了一顿,对赵永胜的不满就更上一层楼。   对于侯卫东来说,由交通局来辅路面,反而是一件好事。交通局拿了县财政的钱,三个村按照协议要免费出劳力帮助辅路,至于片石和碎石等材料,则须由交通局按市价购买。   对于刚刚开业的英刚石场,这是一个大利好。   英刚石场,英来自侯小英,刚来自曾宪刚,合起来就是英刚石场,这是一个极为响亮的名字,而且不仅名字好,其位置也很好,英刚石场以下,石头一般埋在土里数米深,光是挖开泥土就是花一笔大数目,再往上,石头上面的盖山虽然薄,可是运距比英刚石场要远一些。   英刚石场,可以很方便为近六公里的公路提供片石和碎石。   交通局工程科刘维科长是侯卫东的好朋友,早已将所有信息传了过来,侯卫东还通过他牵线,花了四千多元钱,买了两台旧的碎石机,不等交通局进场,就加班加点地打起碎石。   三月六日,刘维陪同着交通局分管副局长朱兵来考察英刚石场,侯卫东早就得到了消息,和曾宪刚一起,早早地来到了英刚石场等着,还准备了一些风干的野鸡作为见面礼。   朱兵是西南交通大学的毕业生,长期在工地里泡着,脸色黑黝黝,减了一个梭角分明的平头,很是精神,他刚满三十岁,就当上了益杨县交通局副局长,年少有成,更是显得意气风发。   “这石场位置不错,石头硬度如何?”他看到侯卫东,也没有废话,便直奔主题。   侯卫东通过刘维这条内线,早就准备得极为充分,他背了一个帆布包,里面装着各式资料。   “这是石头硬度的检验报告,请朱局长过目。”   侯卫东到了青林镇有九个月了,当了一个工作组副组长,都被赵永胜撤掉了,深感官场升迁的不易,朱兵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交通局副局长,他是发自内心地佩服。   朱兵仔细看了看文件,是货真价实检验报告,其实他知道上青林的石头绝对符合公路建设的要求,刚才的发问不过是例行公事,见到了盖着鲜章的正规检验报告,他不仅对眼前这位英俊的小伙子发生了兴趣。   “难得,我修了这么多年的路,还从来没有哪一家石场主动去进行硬度检验。”   侯卫东笑道:“做生意,肯定要以诚信为本,骗得了一时,骗不了一世,朱局长,你们以后用英刚石场的石头,就放一百个心。”   这个石场老板根本不象个纯粹的小老板,朱兵问道:“侯卫东,你不是本地人吧?”   刘维就在一旁介绍道:“侯卫东是沙州学院毕业的大学生,学法律的,分在镇政府,上青林公路就是他带头修起来的。”   “怪不得,原来是学法律的大学生。”   朱局长对英刚石场很满意,又问道:“工程队进场后,需要的量就很大,石场能不能跟得上进度?”   侯卫东为了显示他的诚信,就把工商的、国土资源的、税务的所有证照都拿了出来,道:“英刚石场的宗旨就是诚信为本,应该办的所有手续我都办齐了,目前已经提前打了一千多方碎石,等到工程队进场的时候,我们应该可以备料六千方。”他指着前面的空地,道:“场地我们也平出来,专门用来堆料,绝对误不了事。”   朱局长有些奇怪,“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进场。”侯卫东实话实话道:“关于上青林公路,秦局长在年前,带着我向马县长、李县长作过一次专门汇报,方案就是那一次定下来的。”   朱兵不禁对侯卫东刮目相看。   考察完英刚石场,一行人又沿着上青林公路往上走,查看着公路毛坯,虽然这一次没有带仪器,可是光凭肉眼,朱兵从专业角度来说,也能感觉得公路质量着实不错,坡度、弯度合乎标准,泥结石路面最重要的水沟、涵洞也很齐全。   他再一次惊讶:“侯卫东,你是学法律专业的,怎么懂工程?”侯卫东笑道:“其实这很简单,照图施工就行了。”   朱兵感慨地道:“照图施工,说起容易,做起就难,好多施工单位,为了节约成本,都想尽办法地偷工减料,这就是豆腐渣工程数不胜数的原因之一。”   走上了上青林场镇,已经是接近一点钟,一行人又累又渴,侯卫东赶紧在基金会旁边的馆子里安排了一桌。坐上席后,朱兵捂着酒杯道:“我下午还要赶回去开一个会,只和侯卫东喝一杯。”   和侯卫东碰了一杯酒,朱兵痛快地表态道:“工程队进场以后,就从英刚石场进材料,刘维,这件事就定下来,从今天起,石场就要多打碎石,多备料,确保工程进度。” 第089章 无心之柳(九)   得到了交通局朱局长的承诺,侯卫东和曾宪刚自然极为高兴,不过,高兴中也带着忧愁,侯卫东和曾宪刚先期各投入了二万元,买设备、炸药、拉电、付青亩费及土地费,已经所剩无已了,在石场上班的附近村民也小心翼翼提出预付工资。   两人在曾宪刚家里,算来算去,至少还要二万元,才能将局面支撑下去,侯卫东的启动资金是找父母借的,曾宪刚才修了房子,更是资金短缺,这一万元还是找朋友东拼西弄来的。   “不算了,肯定还要找钱,刚哥,让嫂子早点开饭,几杯酒下肚子,就能想出办法。”   俗话说,一分钱憋死英雄汉,更何况是二万元,曾宪刚愁容满面,道:“还能想什么办法,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。”   侯卫东又发挥出修公路时的顽强精神,他就大声地道:“我就不信,活人被尿憋死了,一定要想出办法,难道就让区区二万元钱破坏了我们的发财大计。”   “实在不行就货款,白春城平时说得好听,到了关键时候就靠不住了,黄站长我不熟悉,听说也不太好说话,我直接去找粟镇长,请他出面为我们货款。”   曾宪通道:“如果粟镇长肯帮忙,就完全没有问题。”   他老婆听到货款,就在一旁低声道:“家里所有钱都用完了,货款利息又这么高,以后还不起,把房子抵了,我们一家人就睡到山上去。”   曾宪刚本来就心烦,听到老婆的抱怨就鬼火冒,道:“爬一边去,去弄一盆火锅鱼,味道整好点,我和疯子兄弟边吃边聊。”他又对侯卫东道:“婆娘家,头发长,见识短,莫介意。”   侯卫东笑道:“我的绰号就叫疯子,疯子从来不什这些闲气。”   喝了酒,侯卫东就从尖山村,从另一条小道直奔青林镇政府,沿着陡峭的小道下山,沿途风景比另一条小道更为优美,可是他挂着货款,无心看风景,一边飞奔,一边就在脑子里琢磨如何才能货到款。   第一次货款,就是为了私事,这一次货款,就纯粹是为了私事,如何开口,就需要技巧。   走到下青林场口,侯卫东就想到了一个借口,刘维工程师的图纸尚差一万元,就以还图纸钱的名义,再货一万元。   粟明却下村去了,并不在办公室,侯卫东不愿意在镇政府久呆,和杨凤打了招呼以后,便坐在粟明回家的必经之地,买了一包云烟,吞云吐雾地等着他。   在四点钟的时候,就看见粟明提着包朝家里走。   侯卫东连忙站了起来,道:“粟镇长。”   粟明上午到了红河坝村,中午在杨支书家里喝酒,一人对两人,把村长、支书灌得大醉,他的头也微微有些昏眩,看到侯卫东,便道:“找我有事吗?走,到家里去说。”   到了家,粟明就靠在沙发上,眯着眼休息几十秒,才道:“卫东,有什么要紧的事情?”   粟明分管公路建设,知道侯卫东为了上青林费尽了心力,赵永胜那天的态度实在不应该,更难得的是,侯卫东受到如此待遇,并没有消沉,仍然坚持在施工现场,经过此事,粟明就对侯卫东高看了一眼。   侯卫东装作随意地道:“就是图纸的事情,刘工催着要另外一万元。”   粟明皱着额头,道:“又要货款还图纸钱,能不能让刘工缓几天?”   侯卫东装作为难地道:“上一次和刘工约定,图纸钱分两次负完,取图纸时付一万,工程完工之时付另一万,如今公路毛坯已经拉出来了,他就打电话来催问这事。”   这个借口合情合理,不由得粟明不信,他想了想,道:“若在以前,这事也好办,我给黄站长说一声,办了手续就取钱,如今镇里最近成立了一个财经监督小组,由赵书记任组长,凡是开支在五千员以上的大笔款项,要同时有财经监督小组组长和秦镇长的签字,才能够报销,基金会的相关手续也同样办理。”   粟明又道:“赵书记对你有些误会,如果是以你的名义货款,恐怕通不过。”   侯卫东心里明白:“历来都是镇长一支笔审批,赵永胜弄一个财经监督小组,实际上是把秦飞跃最重要的权利削弱了。”   他有些不甘心,地道:“粟镇,能否搞一个变通,我这个月先货四千元,这样就不用财经领导小组审核。”   粟明否字这个提议:“修路是公事,这笔钱应是镇里来出,前一次让你用私人名义货款就不合适,我找个时间把这事提出来,由镇里面把这两万元解决了,县里奖励了二十万,一分钱也不花在公路上,实在说不过去,你给刘工说,五月之前付钱给他。”   听到粟明这样表态,侯卫东就暗自叫苦,连声道谢后,带着笑脸出了门,走到街道上,他自嘲道:“侯卫东啊侯卫东,谁叫你自作聪明,现在聪明反被聪明误,搬起石头碰了自己的脚。”   想到二姐侯小英还想在青林镇货款,侯卫东只得苦笑,道:“当小人物事事都要求人,这滋味真他妈难受。”   他漫无目的在下青林场镇走来走去,把自已认得的人全部过了一遍,他初出社会,认识的人极其有限,无人能帮他解决这部分资金,突然,他想到了远在广州的蒋大力,连忙找了一个公用电话,照着他上次留的电话打了过去,电话接通,却无人接听。   侯卫东没有在下青林场久呆,有了救星蒋大力,他看到了希望,兴致勃勃地朝着上青林奔去,进了上青林场镇小院,他没有耽误,直奔院子角落的邮政代办点。   蒋大力的电话仍然无人接听。   侯卫东隔几分钟打一个,连打五个,仍然无人接听,此时已接近七点,按正常时间,沙州的小佳已经离开了办公室,找不到蒋大力,侯卫东就顺手给小佳打了过去,谁知,小佳仍在办公室。   “侯卫东,你到底在忙什么,昨天为什么不给我电话。”每当小佳假装生气的时候,总会直呼其名。   侯卫东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,昨天真是忘记给小佳打电话,连忙道:“昨天喝醉了,今天早上才起来。”这个谎话说得极为自然,一点破绽都没有,说完之后,侯卫东自已也吃了一惊,心道:“现在怎么了,说起谎话来滴水不漏。”   电话另一头,小佳就上当了,忘记责怪侯卫东,心疼地道:“老公,少喝点酒,注意身体,我们办公室有一个老同志,年轻时喝得太多,前几天被查出来得了肝硬化,老公,我们还年轻,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,一定要保护身体。”   侯卫东就道:“人在江湖,身不由已,以后我一定小心。”   小佳这才满意,就高兴地道:“昨天吃饭的时候,我们大老板表扬了我写的发言材料,准备给我正式办调动,今天,组织处金处长找我谈了话,随后就发调令。”   侯卫东当然也替小佳感到高兴,他有感而发地道:“到了建委,要珍惜工作岗位,好好干。”小佳撒娇道:“我当然努力,现在都在加班写材料。”   和小佳聊了几句,看着计时器到了二分五十秒,侯卫东连忙说了几句亲热的话,就挂断了电话,刚还二米五十六秒,算三分钟的钱,若超过一秒,就要算四分钟了。   刚刚放下话筒,电话就响了起来,杨新春一看来电,就道:“侯卫东,是广州的号码。”   “冬瓜,你终于想起我了,主动给我打电话。”   侯卫东喜出望外,道:“蒋光头,有事找你,你是我唯一的救星了。”   电话另一头,蒋大力心情不错,高兴地道:“冬瓜,有屁快说,不要绕弯子。”   “二姐下了岗,就在上青林独石村办一个石场,她已经和交通局谈好了一个供应片石和碎石的合同,现在还差约二万块钱的运转费用,你有钱没有,先借给我,估计半年之后能够还你,利息按银行同期货款来算。”   蒋大力在电话里破口大骂,“狗日的,学了点法律,就用在了兄弟身上,你别忘了,老子也是学法律的,你的帐号是多少,我明天就给你打二万过来,有钱就还,无钱就算逑了。”他在广州作药生意,已打开了局面,这个月赚了近十万,听说侯卫东要借二万,毫不犹豫就答应了。   放下了电话,侯卫东高兴之后,陷入了沉思:蒋大力看来真是有钱了,我与其在上青林开石场,还不如到广州去闯荡一番,也好成就一番事业。   想到“事业”两个字,侯卫东心道:“读书时代的远大理想真是虚无缥缈,事业有成,什么叫事业,什么又叫有成?” 第090章 无心之柳(十)   远在广州的蒋大力果然是信人,很快,钱就到了侯卫东帐上,而且,不是二万,是三万。   蒋大力说得很直白: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每天都在酒吧等娱乐场所泡着,专门陪医院的头头脑脑们花天酒地,除了毒品不沾,吃、喝、嫖、赌四毒俱全,赚钱快,花得更快,这三万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,就算是支持好兄弟创业。   而对于侯卫东来说,这三万是真正的雪中送炭,三万元在手,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,不过,侯卫东并没有一下就把这三万元拿出来,英刚石场毕竟是合伙企业,他和曾宪则的权利和义务是相等的,按照侯卫东的想法,两人利润平分,曾宪刚也必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,不能因为困难就减少责任。   这可能也是学法律带来的细致和冷冰冰吧。   侯卫东实事求是把镇里面的情况给曾宪刚说了一遍,道:“我没有贷到款,回家又借了一万,家里也没有钱了,你还是要想办法,基金会的宗旨就是服务当地村民,你直接去找粟镇长,请他出面帮你贷款。”   曾宪刚原本指望着侯卫东再找两万元来支撑局面,没有想到他空手而回,前期投入了这么多,他已经没有退路了,咬了咬牙,道:“为了开矿,我已经将所有家产全部搭进去了,现在只有拼了,我和黄站长有些交情,我直接去找他。”   他是第一次办企业,一下子投入这么多,心里实在没有底,但是他相信侯卫东一定能想着办法把石场搞活,也就孤注一掷了。   曾宪刚找黄站长贷款,尽管是熟人,前前后后还是花了一个星期,侯卫东还特意借了五百块钱给困窘的曾宪刚,让他请客吃饭,最后,贷下来一万元,实际拿到手的只有九千,另外一千元就给黄站长作了回扣。   贷一万元,黄站长居然敢吃一千的回扣,这大大地让侯卫东开了眼界,他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二姐侯小英对于贷款信心十足,同时明白了为什么同是机关工作人员,大部分工作人员只能穿六七十元一双的皮鞋,而基金会的人就能穿三百元的皮鞋。   同一个镇政府,同一座小楼,里面的人却过着不同的日子,有句老话叫做革命只有分工不同,没有高低贵贱之分,侯卫东读大学时,还信了三分,如今活生生的现实让他清醒地认识到:正是因为分工不同,才产生了高低贵贱之分。   在侯卫东的坚持下,石场按时发放了二十三名村民的工资,准时得到工资,让村民喜出望外,杂交水稻推广以后,农村基本不缺粮食,就是缺现金,虽然每月只有四百五十元工资,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,也是一笔数目可观的收入,有一家夫妻俩同时在石场上班,一下就拿到了九百元钱,小两口很高兴,就去买了一个猪头,在自家的池塘里打了几条鱼,就在石场煮了,请侯卫东和曾宪刚喝酒。   石场的坝子,曾宪刚的妹夫搬了两张大方桌,二十多人围在一起,吃肉喝酒,气氛极为热烈,看着拿了钱的村民高兴的样子,侯卫东也感到了丝丝满足。   能够解决村民的困难,给村民带来欢乐,也是一件愉悦的事情。   等到交通局工程队进场以后,英刚石场备料已达了七千多方,工程队的项目经理梁必发原本不情愿来修上青林公路,这种小工程即麻烦又没有多大搞头,只是当作政治任务这才带队上山,可是到了现场,现场条件出乎他的预料;   一是上青林公路毛坯拉得极好,只比正规施工队略逊一筹,农村基本上没有施工仪器,能做到这一步,实在难能可贵;   二是看到备料充分,片石、碎石堆成了小山,这就意味着施工进度就可以加快;   三是片石、碎石质量上乘,而且基本合乎规格,用起来很顺手。   现场条件不错,意味着工程能很快完工,梁必发这才露出笑容。   梁必发父亲是山东人,也是刘邓大军西南服务团的一员,解放后,就留在了益杨,当了益杨县副县长,梁必发身上也有山东大汉的特点,身材高大,体形魁梧,又喜欢穿一件牛仔服上衣,说话直来直去,很对侯卫东的脾气。   每天上了工地,侯卫东就专门给他泡一大杯益杨茶,然后,有事无事陪着他在工地上四处走地,侯卫东对于公路的每一段都熟悉,梁必发有问,他一般都能脱口而出。   施工很顺利,五月初工程就结束了。   当施工结束的时候,侯卫东和梁必发已搞得象兄弟一样,连工程队的人都戏称侯卫东是“侯副经理”。   五月十五日,据说这是一个黄道吉日,上青林通车典礼正式举行。侯卫东工作组副组长的职务被免去了,但是上青林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并没有被免去,在镇长秦飞跃的坚持之下,办公室杨凤还是通知他参加了剪彩仪式。   十一点,在县长马有才,副县长李冰、交通局局长曾昭强的陪同下,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远来到了上青林公路,下青林公路和上青林公路的交接处,彩旗飘扬,两个大气球下悬挂着两条大标语,一条写着“感谢县委县政府对青林人民的关心”,另一条写着“感谢社会各界人士对青林人民的关心”,一队小学生穿着统一校服,手举着小旗,迎候着领导。   车队一到,立刻锣鼓喧天,学生们一边挥动着小旗,一边在老师的指挥下,整齐地道:“欢迎、欢迎、热烈欢迎”。   赵永胜、秦飞跃并排站在一起,满脸是笑容,还不时交谈着,身后就是粟明、蒋有财等班子成员以及高乡长等几个退居二线的老同志,再后面就是唐树刚、欧阳林、侯卫东、秦大江、曾宪通、江上山等人。   高志远下了小车,看到这个场面,眼睛不觉得有些湿润,不管官做得再大,他总忘记不了生他养他、曾经流汗流泪甚至流血的上青林。   整个剪彩仪式很程式化,不过半个小时就结束了,随后,车队就沿着新修的道路上山,视察新修的上青林公路。   赵永胜的小车在前面带路,高志远、马有才、李冰等七辆小车紧随其后,最后是一辆公共汽车,侯卫东等人就坐在公共汽车上,上青林老百姓从来没有在家门口见到这么多车,所到之处,老年人依门而望,年轻人就涌到了马路边,小孩子和狗跑来跑去。   整条公路,都成为了欢乐的海洋。   马有才坐在高志远的车上,部着领导说话。   高志远感慨万千,道:“马县长,我在上青林乡当过革委会主任,后来是书记兼乡长,当年就想修公路,由于种种原因没有修成,深为遗憾,如今在马县长的领导之下,终于完成了实现了我的梦想,我代表上青林七千人民,感谢益杨县委县政府。”   马有才曾是高志远的下级,对这位严厉而富有人情味的领导很是尊敬,他汇报道:“94年是交通建设年,今年重点任务是修建沙益路和益吴路,两条路一通,将大大改善益杨的交通状况,95年的一项重点目标是将李山镇和青林镇连通,彻底盘活上青林的资源。”   高志远不断地点头。   上青林公路是泥结石路面,由于刚刚峻工,公路路面甚为平整,二十公里路,车队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。   场镇里满是烟花爆竹的碎屑,虽然不是赶场天,却是人山人海,上青林场镇的人几乎全部涌上了场镇,不少老人都认识高志远,“高书记”、“高乡长”“高主任”各种称呼都有,甚至还有个老人喊“高三娃”。   高志远走到喊“高三娃”的老人面前,拉着老人的手,恭敬地道:“二娘,你的身体还是这么好,耳朵听得见不?”   老人是高志远隔房的二娘,以前也和高家住在一个院子,比高志远大十多岁,高志远五十四岁月了,她已满过七十。高志远当乡长的时候,二娘曾经当过村里面的妇女干部,是一位“飒爽英姿五尺枪,不爱红装爱武装”女民兵连长。   高志远对其扎着腰带,背着步枪的印象极深。   岁月无情,当年的女民兵连长已变成了一位头发花白、牙齿掉了一半的老人,她拉着高志远的手,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家长里短,高志远见县里领导都在旁边站着,不便久谈,就拍着二娘的手道:“二娘,你多保重身体,春节的时候,我回来看你。”   二娘见高志远要走,就道:“修路的人是疯子,高三娃,你要提拔他当官。”高志远没有听明白,抬头看了看二娘身后的中年人,道:“你是小黑吧。”小黑腼腆地笑道:“三哥,我是黑娃。”高志远问道:“二娘说得是什么意思。”小黑解释道:“修这条路,工作组的侯大学使了大力气,二娘的意思要提拔侯大学。”   高志远就想起了曾经见过一面的年轻人侯卫东,问道:“那为什么叫疯子?”   小黑道:“这是侯大学的绰号,他天天泡在公路上,大家都喊他侯疯子。”   二娘认真地道:“疯子为了修路,官都被整脱了,三娃是大官,要为他平反。”侯卫东以前当过工作组副组长,后来被解职,这事传遍了上青林,大家都为他抱不平,二娘就趁着这个机会,希望高志远主持公道,让侯卫东官复原职。   高志远办事很慎重,他没有表态,只是点头道:“我去问问这事。”   车队就沿着上青林公路往下,到青林镇去用餐,当然,坐公共汽车的众人就没有跟着了,他们在基金会旁边的馆子包了两桌,热热闹闹地大吃大喝。   在村干部的围攻下,侯卫东理所当然喝醉了,然后被秦大江背回了寝室。   天黑以后,所有的热闹就隐入在黑暗中,明天,生活又将继续。 第091章 诱惑(一)   根据事先签订的合同,交通局将按照进度进行拨款,只是此项工程进展极快,交通局一次款都没有拨下来,工程就结束了。   整个工程,交通局应该付给他们片石和碎石款合计达四十六万,数字之大,远远超出了侯卫东和曾宪通的预想。   侯卫东就建议:“无论谁来问,咬定说成本高,除去工资钱、土地费、青亩费,整个工程一共只赚了二万元,除了老婆,连父母都不能讲,免得走漏了风声。”曾宪刚本来就有财不露白的想法,痛快地答应了侯卫东的建议。   上青林山上石头是最大的资源,也是最不值钱的资源,许多人家的后山前山都是石头,把薄薄的一层泥土刨开,用炸药一炸,就可以直接开石场。所以,严守开石场可以赚大钱的秘密,将最大程度地减少竞争。   侯卫东清楚,上青林公路通车以后,外面的有眼光的老板肯定会盯上上青林的石头资源,这个秘密迟早会被揭开,只是,能够隐瞒一天算一天。   数次和秦大江喝酒,秦大江都一个劲地问石场赚了好多钱,侯卫东望着一脸热切的秦大江,就夸大了成本,缩小了利润。   听说投入了四万多,三个多月,除掉本钱还赚了两万,秦大江仍然动了心,他心里也就盘算开来,筹划着开一个石场,他没有这么多现金,就开始劝说侯卫东与他合伙。   剪彩过后,侯卫东和曾宪刚就兴致勃勃地前往交通局去领款,四十六万,对于两人来说,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,为了防备万一,两人还暗暗带了弹簧跳刀,准备防身。   到了交通局,没有见到刘维,侯卫东和曾宪通就直接到了交通局财务室,财务室坐着三个人,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股票,见到有两个陌生人进来,眼皮都不抬一下。   到财务室多半是来拿钱的,态度一般都好得很,财务室三人就养成了居高临下的习惯。   侯卫东问了好几声,才有一个女的回话,问清楚来意,女的翻了翻眼,同时把一本帐翻了翻,再扫视了曾宪通一眼,道:“大额款项只能转帐,不能提现金,石场帐户是多少?”   两人对视了一眼,侯卫东急忙道:“石场没有开帐户,我有一个私人帐户。”   那女的很不耐烦地道:“私人帐户不行,必须是公司帐户才能转帐。”   离开交通局财务科的时候,侯卫东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小声道:“这个都不懂,还想出来找钱?”   在人屋檐下,怎能不低头,况且从财务科拿几十万,受点白眼,侯卫东和曾宪刚完全能够忍受,他们丝毫没有因为财务室工作人员态度恶劣而影响心情,坐车回青林镇的路上,他们有说有笑。   爬上青林山,已是下午四点钟。   站在山顶上之上,五月的山风吹来,就如温柔女人的双手在抚摸,说不出的愉悦,往下视线极为开阔,无数的大树随风而动,形成一片树浪,远远的农家里,传来了若隐若无的狗吠声。   侯卫东看着曾宪刚红扑扑带着汗水的脸,问道:“拿到钱,第一件事情想做什么?”   “我妈妈病了好多年,一直想到大医院去检查,看到底是什么病,只是家里才盖了房子,没有余钱,加上老年人舍不得花钱,就随便抓了些草草药将就吃,拿到钱,第一目标就是给老娘看病。”   “疯子,你拿到钱,第一件事情做什么?”   侯卫东道:“听说沙州市新来的头头很重视交通建设,所以益杨县才搞什么交通建设年,如果我估计得不错,这几年开石场绝对找钱,拿到这一笔钱,还准备建一个大石场。”   曾宪通根本没有想到再投资,他道:“做生意有风险,我先拿几万存到银行里,以后生个病也就不怕了,然后在我家后山开一个小型的石场,平时也不请人,有生意就开工,没生意就耍,这样只赚不陪,也不会朝外面拿钱。”   回到了小院,侯卫东就习惯性地朝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走去,他如今是杨新春最大的顾客,享受着上青林邮政代办点的贵宾级待遇,所谓贵宾级待遇,就是杨新春专门准备了一个本子,凡是有人找侯卫东,就由杨新春记下对方的电话号码,或者是对方的留言。   看见侯卫东进屋,杨新春拿出本子,道:“侯大学,张小佳让你给她回电话,好象有事找你。”   侯卫东赶紧给小佳回了过去,小佳声音听起也挺高兴,她道:“老公,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我的编制问题解决了。”   “真的,那应该好好祝贺。”   小佳毕业之时,分到了沙州建委下面的园管处,园管处是一个事业单位,调到建委以后,其工作受到了好评,建委领导答应想办法将其由事编干部转为行编干部,今年一月,沙州一位副市长因车祸身亡,经过角逐,建委一把手步海云就升任为副市长,他就给有关部门打了招呼。   五月,小佳的编制终于得到了解决,由事业编制干部转为了行政编制干部。   得到了准确消息以后,小佳就第一个给侯卫东打了电话。   小佳满怀喜悦,“我还有一个好消息,你猜一猜?”   侯卫东很快就会有钱了,他也不管长途电话的费用,就开玩笑道:“你爸爸妈妈同意我们的事情了。”   电话另一头,小佳情绪就受到了影响,音调也低了,道:“他们还是不同意,今天转了行编,回去他们肯定还要跟我做工作。”   侯卫东狠狠地骂道:“侯卫东,你是笨猪,哪壶不开提那壶。”他就尽量高兴地道:“老婆,你还没有给我说,你第二件喜事是什么?”   小佳兴致仍然不高,道:“我提建委办公室副主任了。”   “哇,我家小佳也当官了,副科级干部,和青林镇副镇长一个级别。”   沙州市是地厅级,建委是正处级单位,建委办公室是正科级单位,小佳是办公室副主任,就是正儿八经的副科级了,想到小佳都是副科级了,侯卫东顿觉无比失落,他在上青林苦干了大半年,不仅没有捞到一官半职,连没有级别的工作组副组长也被撤掉了。   小佳似乎体会到侯卫东的心境,安慰道:“老公,你也不要着急,是金子总要闪光,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成功。”说到这,小佳又道:“当了副主任,就可以由单位配传呼机了,明天我自已去买,单位报帐,我准备去配一个中文机,你以后可以给我留言了。”   侯卫东暗道:“拿到钱,我就去配一个大哥大,这样更方便。”   开石场的事情,侯卫东一直没有给小佳说,第一笔生意可谓完全成功,他就想把事情给小佳说一说。   他正准备开口说这事,小佳道:“段英给我打电话,说她和刘坤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,刘坤正在帮段英跑调动,他爸爸是宣传部长,将段英调到益杨电视台去,应该问题不大。”   听说这件事情,侯卫东就明白了段英为何要与刘坤确定恋爱关系,段英是想趁破产前,找一个支点跳出丝厂,他心道:“真是便宜了刘坤。”   想着成熟性感、善解人意的段英,投入了刘坤的怀抱,男人特有的占有欲,让侯卫东心里隐隐不舒服。   电话另一头,小佳还在问刘坤的情况,侯卫东含糊地道:“他在府办,混得还可以。”随口主动转变话题,道:“吴海丝厂已经破产,二姐也下岗了。”   小佳关心地道:“二姐下岗了,以后怎么办?”   “二姐和姐夫准备重操旧业,开一家丝营的小丝厂,二姐有一帮姐妹,技术上不成问题,二姐夫原来是搞销售的,以前建立的关系网都可以用。”   两人聊了近十分钟,这才挂断电话。   通话之后,小佳单手撑着办公桌,呆呆地,半天没有说话,她在办公室,跟着领导见了不少世面,也算对基层官场有初步了解。   她其实挺为侯卫东担心,在乡镇工作,就算工作能力突出,并得到了领导赏识,几年下来,混得好可以提一个副镇长,副镇长也不过是副科级,才与自已现在平级。   而要想在镇里担任正职,必须得有县里重要领导点头才行,从乡镇一步一步往上走,实在是一条艰苦之路。更要命的是,侯卫东还和镇委书记搞得水火不相容,按这种情况发展,镇委书记只要不走,侯卫东就没有翻身之机。   “等找个恰当的机会,给步市长说说,干脆把卫东调到沙州。”如何开口,就需要等待机会,小佳不停地琢磨着。   这时,园管处的书记出现在门口,她急忙站起来,道:“老领导,你肯定把小佳忘了,至少二个月没有过来看我。”   园管处老书记笑道:“今天晚上,我们处里整了一桌,祝贺小佳当上建委办公室副主任,你是园管处走出来的第一位女领导,以后可要多多关照。”   小佳笑道:“老领导,你说些啥子,完全是把我当外人,晚上要罚酒,至少三杯。”   当夜,侯卫东梦见了一堆钞票,又梦见自己坐在县政府办公室里。 第092章 诱惑(二)   在梦中,侯卫东走在县政府大门前,突然就掉进了一个威力巨大、不断转动的巨大齿轮之中,他拼命挣扎,却被齿轮压得血肉模糊,虽是在梦中,他似乎也感到了钻心的疼痛。   醒来之后,侯卫东满嘴苦涩、口干舌燥、汗流满面,他这才发现,虽然已临近夏天,床上仍然是春天所用四斤重的棉被,这是母亲刘光芬送给他的新棉被。从床上起来,侯卫东端起昨晚的一杯白开水,猛地灌了一大杯,冷冷的水从燥热的身体流过,这才从梦境中醒了过来。   他很久没有到伙食团去吃饭了,早上起床身体燥热得紧,就想起伙食团长池铭煮的绿豆稀饭,绿豆稀饭正是去火的美食,他提起水瓶,就朝后院的伙食团走去。   池铭和田秀影两人站在灶前聊天,铁锅里有满满一锅水,渐渐地起了小泡泡,几缕热气就慢慢地升了起来。   田秀影对于侯卫东被免职,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,她其实和侯卫东也没有矛盾,可是看见别人倒霉,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愉快。   “侯大学,公路修完了,你又找什么事情来折腾。”   这个女人成天无所事事、专门传播小话,侯卫东向来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,他简单地道:“田大姐,打开水,喝稀饭。”将水瓶放在了灶头,在柜子里拿了碗筷,对笑着对池铭道:“好久没有喝绿豆稀饭了,今天来两碗。”   来到了上青林大半年时间,侯卫东就如一滴六边形的雪花,慢慢地融入到了长满杂草的土地里,池铭早就不把他当客人了,道:“自已没长手吗,还要我来端。”   侯卫东也不客气,从盘子里舀了一叠咸菜,端起绿豆稀饭,吃得“稀里哗拉”直响。正吃着,田大刀从外面进来,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,他对侯卫东道:“疯子,今天怎么舍得来喝稀饭,昨天又喝翻了。”   池铭是青林镇政府的工勤人员,被派到上青林已经有些年头了,在田大刀的死打烂缠下,最终还是投降了,当然,在田秀影口中,又是另一个版本,她说池铭是被田大刀霸王硬上弓,所以才被迫同意,好在大家都知道田秀影说话水分太多,也就没有人相信。   田大刀和池铭在四月份办了结婚证,原本野性十足的田大刀,如今掉到了温柔乡中,也老实了许多,他是联防员,并不是正式工作,待遇也不高,听说侯卫东与曾宪刚办了一个石场,也就心动了。   “疯子,这次你发财了,到底找了好多钱?”   侯卫东早就料到公路一通,必须会有许多人要开石场,他就一味地叫苦,“先申明,这个石场不是我的,石场是我二姐侯小英和曾宪刚合伙的,英刚石场,就是侯小英的英,曾宪刚的刚。”   田大刀一门心思办石场,就追根溯源地问道,“到底赚了好多钱?”   侯卫东含糊地道:“石场请了几十个工人,要付土地费、电费、工具费,东拉西扯的,也赚不了几个钱。”   田秀影在一边插话道:“看不出来,侯大学还狡猾,明明是你开的石场,非要说是你二姐开的,你以为我们不晓得。”   侯卫东心里实在烦透了这个苍蝇一样的女人,道:“二姐是下岗工人,办石场找口饭吃,你不信,我也没办法。”   池铭又给侯卫东端了些红豆腐,道:“侯大学,我家大刀也想办一个石场,到时请你来指点,你可不要保守。”   公路一通,就有秦大江和田大刀声明要开石场,侯卫东暗道:“上青林的人都不傻,看来我的缓兵之计没有什么作用,该来的始终要来,以后只能在客源上下功夫,交通局那条线不能断。”嘴里道:“好说,这没问题。”   吃过早饭,回到前院,就见到曾宪刚站在院内,他穿了一件灰色西服,就是那种摆在地摊上卖的那种西服,看上去就很粗劣,而且稍小了些,曾宪刚身材原本魁梧,穿上一件小一号的劣质西服,显得很是滑稽。   这是曾宪刚为了进城,特意换上的好衣服。   在上青林,侯卫东对这种装束见惯不怪,两人拿了相关的证照,就急急地赶到了益杨县,在工商银行办了一个公司帐户,结果被告知,帐户还有七天才能启用。   这真是漫长的七天,在七天里,侯卫东天天数着日子,就如当年高考时盼着大学入学通知书一样焦灼,七天以后,终于等到了帐户启用,他就和曾宪刚一道,兴冲冲地奔向益杨县交通局。   这一次,侯卫东先找到了刘维,由刘维带到了财务室,刘维如今是工程科科长,工程科也是交通局里面一个重量科室,几任科长都提了职,财务室就给了刘维三分薄面。   前次见过面的女同志就客气了许多,“侯卫东,这种工程款必须要高科长签字,他在隔壁,我先去问问他。”   侯卫东诚恳地道:“朱会计,谢谢你了。”   过了一会,朱会计就回来了,她摇头道:“高科长说单位没钱,让你等一段时间再来。”   刘维对其中诀窍心知肚明,悄悄拉了拉侯卫东的衣袖,侯卫东心有灵犀,就跟着刘维出了门。   在这种场合下,曾宪刚就只能站在一旁,插不上话,只能在一边傻站着。   刘维把办公室的门关上,轻声道:“侯老弟,我给你说实话,你是初次搞工程,多搞几次你就明白了,要钱也是一门艺术,你这样要,就算是有钱,高科长也不会给你。”   侯卫东想起上一次到基金会贷款,只有一万元的款子,黄站长都要了一千回扣,就道:“是不是要表示?”   “聪明人就是不一样,一点就通。”刘维点了点头,低声道:“这事只能靠谈,你要去试他的口气,最好一个人去。”他对曾宪刚道:“谈这事,只能一人去,曾主任,你就在外面等着。”曾宪刚道:“那我出去了,就在马路对面等着。”   侯卫东又道:“刘兄,是否帮我引见一下,我没有和他打过交道,不知他肯不肯接招。”   刘维暗道:“高科长是有名的雁过拔毛,大小通吃,你要送钱,他怎么会不要。”这话他不好明说,暗示道:“高科长是曾局长的心腹,说话比一般的副局长还管用,我是新提的科长,他不会买帐,而且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,还是你单独去找他,以后事情办完了,你再请我们几个一起出来喝酒,多接触几次,就好办事了。”   得到了刘维的指点,侯卫东仍然有些心慌,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干这种幕后交易,他给自己打气:“人死卵朝天,怕个屌,他要收,我就敢送。”   他在马路对面就和曾宪通商量,当他说出数目的时候,曾宪通禁不住惊呼了一声:“二万,他就是转个帐,凭什么拿这么多钱?”   他道:“二万元,在农村可以办许多大事了,再说,这四十几万拿回去还要付工资,还贷款,给五千就差不多了。”   侯卫东确实不知道应该给多少回扣,商量道“我们给一万,看他怎么说。”   曾宪刚还是很犹豫,不肯说痛快话。   侯卫东再道:“我打电话问问姐夫,他是搞销售的,应该懂行情。”很快就打完电话,侯卫东对一脸期望的曾宪刚道:“我姐夫说,如今各地都是三角债,甚至四角债、五角债,现金为王,这种情况可以给二到五个点子。”   曾宪刚算了一下,“拿四十万来算,二个点就是八千元,五个点就是二万。”他狠了狠心,道:“一万就一万,豁出去了。”   商量好以后,侯卫东就在银行取了一万元,当着曾宪刚的面点好,然后装进一个大信封。   到了财务科长办公室,侯卫东就向高科长说明了来意。   高科长是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,戴一幅金丝眼镜,眼睛隐藏在镜片里,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,他坐在办公桌后面,一只手就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,过了一会,才道:“侯卫东,局里经费紧张,确实没钱,你等几天再来吧。”   侯卫东在读法律专业的时候,对行为心理学也有小小的研究,他看见高科长手指的动作,知道他内心肯定并不平静,他就装作很江湖地道:“在家靠父母,出门靠朋友,我今天主要是向高科长汇报工作。”   高科长一直盯着侯卫东,他感觉得侯卫东说话有些不自然,不象是老江湖,就想着此人是否懂事,道:“石场和交通局向来合作紧密,几个大石场的老总,我们都经常见面的。”   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话中有话,心道:“这肯定是在递话给我?”他就试探着道:“高科长,今天中午就在益杨宾馆吃个便。”高科长推辞道:“下午还有事,中午不敢喝酒。”侯卫东立马道:“中午不喝酒,高科长就给我一个汇报的机会。”   高科长就松了口,笑道:“看你还实诚,我们先说清楚,中午不喝酒。”   到了益杨宾馆,侯卫东开了一瓶茅台,又点了炖野生团鱼、清椒青鳝等高档菜,喝了两杯酒以后,高科长谈兴就上来了,包间里就只剩下他的高谈阔论。   曾宪刚脸上神情很是古怪,每动一筷子,心里就流出一滴血,他默默地念道:“这是一只鸡,这是一条鱼。”   喝完酒,侯卫东就道:“高科长,楼上有卡厅,我们去唱两句。”高科长白净的脸已经有血色了,道:“算了吧。”侯卫东见他拒绝得不太坚决,就拉着他,道:“走,吼几嗓子。”又对曾宪刚道:“你去结帐,等会再上来。”   进了楼上的小间,侯卫东就关了门,将信封放到高科长的口袋里,道:“请高科长多多关照。”高科长右手很快地按了按口袋,凭直觉就知道在一万左右,他见侯卫东机灵,便点了点头,道:“明天来一趟。”   曾宪刚结了帐,一共一千三百元,他心痛得快疯了过去,上了三楼,进屋就见到了里面有三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,脑中热血就往上涌,头昏目眩中,他走到门口,歇了好一会才清醒了过来,他不敢再进去,就走到楼下,坐在大厅等着侯卫东和高科长。 第093章 诱惑(三)   因为明天要到交通局领钱,这一夜,侯卫东和曾宪刚就没有返加青林镇,他们住在了益杨老干局的招待所,这个地方条件当然比不上益杨宾馆,可是相当干净,价格也不贵。   如果是侯卫东一个人,他就会去沙州学院的招待所,那个地方幽静,绿化得很好,住在里面,能使自己心里平静,可是带着曾宪刚住进去,就失去了幽静独居的意境。   偶尔享受安静,这是小知识分子的小情调,也是人生的一种乐趣。   今天这一天,美食、美酒、美女,全都在同一天出现在曾宪刚的面前,让其眼花缭乱,他似乎感到另一个世界向他展开了大门,里面的精彩是他做梦也难以想像的。   两人躺在招待所床上,侯卫东嘲笑他:“曾主任,唱歌的时候怎么就跑了,害得高科长左边抱一个右边抱一个,累惨了。”   曾宪刚自我解嘲道:“狗日的,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,当时手脚硬是没有地方搁。”说这话时,他眼中还有三个女人亮晃晃的身影,禁不住咽了咽口水,好奇地问:“疯子,城里妹子和乡下妹子硬是不一样,城里妹子好水灵,腰杆都露在外面。”   侯卫东有意逗他,道:“我只和城里妹子睡过觉,没有和乡下妹子睡过,据我分析,关上灯肯定都差不多。”曾宪刚无限神往地道:“乱说,城里妹子嫩得出水,在床上肯定不一样。”   “明天去找个妹子睡一觉,你就知道是什么味道,说不定你会失望的。”   当夜,侯卫东呼呼大睡,曾宪刚躺在床上抽着烟,看着烟圈一个一个向上飘,就有些失神了,关灯以后,他一直睁着眼,很晚才沉入了梦乡。   第二天,两人出去吃了一碗杂酱面,等到九点半,才慢悠悠地朝交通局走去。   事情办得极为顺利,拿到支票的时候,侯卫东竭力装得很沉稳,实际上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许多,脸上肌肉也极为僵硬,出门之时,他使劲搓了搓脸,这才感觉脸上有了感觉。   曾宪刚则满脸通红,如喝醉了酒一样。   在银行办完了手续,两人商量着,回去以后各自办一个石场,然后再将英刚石场上的钱转到各自帐户,这样免得取出大笔现金。   办完了所有事情,在侯卫东的建议之下,两人租了一辆出租车直抵上青林,出租车速度极快,开车司机对这两人很好奇,一直在套他们的话,侯卫东就称是政府干部,用的是公费,司机这才做出了一脸释然的表情。   在离场镇还有数百米的地方,他们找了一个无人的弯道下车,给了出租司机二百元,这一次,连曾宪刚也觉得二百元钱算不了什么。   下了车,两人沿着新辅好的公路往场镇走,新辅的路极为平整,灰尘也不大,走在上面舒服无比,几只黄狗也来凑热闹,在公路上追来跑去,要到场镇的时候,一队马帮正从镇口出来,往日神气的赶马人此刻闷着头,无精打采地朝独石村走。   “守口如瓶,免得惹来事非。”侯卫东再次叮嘱曾宪刚。   曾宪刚脸上的红晕也渐渐消失了,在上青林新鲜的空气中,他恢复了自信,举手投足间,少了在宾馆、歌厅里的局促与拘束。   “疯子,这事你放心,我一定瞒天瞒地瞒老婆,打死也不说赚了十多万,宝器才拿这事出去显摆。”   论实际年龄,曾宪刚比侯卫东要长不少,论身份,两人是合伙人,只是英刚石场大主意支全是由侯卫东来拿,曾宪刚就习惯性地把侯卫东当成了上级。   过了场镇,两人分手,各自揣着惊喜,回到家中。   数天来,想着帐上的属于自己的净利润居然有十二万,侯卫东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,他反反复复地算帐,如果单靠一个月三百七十元的工资,不吃不喝接近三十年,才能挣到十多万,如今这钱来得并不困难,那以后的工作,还能有什么意义?   侯卫东也就没有耐心天天地打扫办公室和会议室,只有想看报纸的时候,才泡杯一杯上好的青林茶,在办公室坐一坐。   尝到了甜头,又有了第一桶金,侯卫东就不想与人合伙,而想以母亲刘光芬的名义,在独石村另开一座大型的石场。前一阶段天天泡在公路上,侯卫东对于公路沿线的地形相当熟悉,他早就瞄上了一处好场地,资源厚,盖山薄,也没有住家户,而要租用这一块地,就必须再次和独石村打交道。   侯卫东提了两瓶泸州老窖,就到了秦大江的家里。   两人都是好酒量,一人半瓶泸州老窖下肚,秦大江脱掉了衫衣,露出石匠特有的强健体魄,微红着脸,道:“疯子,你不耿直。”侯卫东知道秦大江外表粗豪,实则心思细密,这样说必然有深意,他并不争辩,笑道:“废话多,碰酒。”   果然,又碰了两杯,秦大江道:“疯子,我们关系如何,既然是兄弟,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合伙开石场,你老哥也是石匠出身,打石头是行家,不是吹牛,比曾宪刚还是要稳当一些。”   侯卫东仍然喝酒吃菜,等着秦大江借酒说真话。   “老哥问过价钱,这一次交通局修上青林公路,你肯定挣了这个数。”秦大江用手指比划了一个“十”字,道:“十万块,只有多没有少,你耿直点,我说得对不对。”   侯卫东暗道:“看来开石场发财的事情,终究不能隐藏太久,秦大江是地头蛇,为人也还可以,应该让他成为开石场的同盟军。”   此时,侯卫东虽然还是一个普通的乡镇干部,可是突然手里拥有了十六万元可自由支配的巨款,自信心也就开始强大起来,而自信心爆强有许多种表现方式,有的人趾高气扬,而有的人愈发地稳重含蓄,侯卫东稳重如大人物,静静地听着对手表达自己的观点,而他随时有权做出总结性陈述。   秦大江酒精上头,看着侯卫东始终微笑的表情,恼怒地道:“疯子,你笑个狗屁,英刚石场交给村里的管理费,今年要提高到五千块,少一块钱,我就让村民跟你闹。”   侯卫东仍旧在微笑,不紧不慢地道:“我看中了狗背弯,准备租过来做石场,村里准备收多少管理费。”   秦大江瞪着大眼睛,道:“疯子,你眼睛歹毒,老实说,我准备在狗前弯开石场。”   侯卫东斩钉截铁地道:“狗背湾是我的,你另外选地方。”   秦大江拍了拍桌子,道:“疯子,你凭什么这么霸道,我是独石村的支书,这是我的地盘。”   “我知道老兄也想开石场,如果开了一个小石场,做小生意,又累又没有搞头,要做就要做政府大项目,我和交通局熟悉,争取把上青林的石子打入到沙益路和益吴路,到时你就跟我一起做。”他也拍了拍桌子,“你开石场,需要好多钱?”   秦大江被侯卫东挠到了痒处,他“呵、呵”地笑了两声,“疯子是好兄弟,知道哥哥的难处,借个万把块钱,我就可以开张。”侯卫东爽快地道:“借钱可以,明天过来取,但是我有一个要求,必须打借条。”   秦大江脸红筋胀地道:“难道侯兄弟信不过我?”   侯卫东坚持道:“做生意,一定要亲兄弟明算帐,先说断后不乱,这是我的一贯主张,借条肯定要写。”   秦大江气得够呛,道:“狗日的疯子,硬是有钱就变狂了,好,你狗日的恶,明天我过来拿钱,顺便把狗背弯的协议签了。”   一身酒气地回到了小院,就看见曾宪刚在小院子转来转去,看见侯卫东,就道:“你跑哪去了,等你半天了。”   两人坐到里屋,曾宪刚红光满面,两眼发光,道:“赚了这么多钱,只能给老婆说一万,其他的都要憋在心里,太鸡巴难受了。”   侯卫东拿到十几万,半夜也数次笑醒过来,他太明白曾宪刚的感受了,嘴上却道:“十多万元就把你烧成这样,以后钱赚多了,再让你憋着,你肯定要发疯。”   “我们什么时候到沙州去耍一盘,我也要买两身好衣服。”   曾宪刚心中还有一个隐秘:他想穿着好衣服去见识一下沙州歌厅里的小姐,上一次的狼狈逃跑,让他很没有面子。   侯卫东当然无法知道曾宪刚内心的欲望,他想的是另外一码事:“英刚石场是我们合伙的,这次赚了钱也不能独吞,要感谢朱局长、刘科长和梁经理,请他们吃饭,唱歌,还有一件事需要和你商量,这三个人都很关键,每人包点红包,表示感谢,同时争取下一个项目,你看行不?”   有了送一万块钱的经历,曾宪刚承受能力明显增强了,道:“疯子,你说送多少。”   “没有争取到业务的时候,一人就送两千,如果争取到大业务,再商量如何送钱。”   曾宪刚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,“钱是我们两人的,如果每次都让侯卫东去送,别人就只会记着侯卫东,看来要想办法由我来送。”   星期五上午,侯卫东便给梁必发打了电话,约朱兵、刘维在益杨宾馆。 第094章 诱惑(四)   这是一场欢乐的晚餐。   曾宪刚脱掉廉价西服,换上了鳄鱼牌T恤衫,俗话说,人是桩桩,全靠衣妆,他是石匠出身,上身肌肉极为发达,鳄鱼牌T恤衫正好将其身材的优势衬托出来。朱兵、刘维、梁必发与侯卫东有说有笑,曾宪刚插不上多少话,就一杯又一杯地与三人碰酒。   荷包硬硬的,曾宪刚前一次相比,就从容了许多,吃酒、唱歌的时候,他就将三个信封悄悄地递了出去。   自从跟随着秦飞跃来到了益杨宾馆,侯卫东数次来到这里,先吃饭,再唱歌,已经成了规定动作,今天他刚刚上来,领班就走了过来,他认出了这个常客,恭敬地道:“先生,今夜醉开了泰式按摩,技术很好的,要不要试试。”   侯卫东扭头看了一眼朱兵等人,见他们没有反对的意思,道:“走,泰式按摩。”泰式按摩只是听人说过,可是到底怎么回事,侯卫东并不清楚,被领进了小间,小间里只有一张床,旁边一个床头柜子,放着一盘水果和一杯茶水。随后又进来了一个穿着绸制短衣裤的年轻女子,她手里拿着一条白色短裤,轻声地道:“先生,请换上衣服。”   侯卫东并不想显得太老土,可是当着这个年轻女子赤身裸体,还是稍稍有些犹豫,那个年轻女子倒是神色正常,安静地等着,侯卫东心想:“反正还有一条内裤,也没有脱光,怕什么。”也就当着年轻女子的面,换上了短裤。   泰式按摩,名头很响,侯卫东久慕大名,他躺在床上,以不变应万变。那女子上了床,道:“先生,请问轻点还是重点。”从来没有尝试过泰式按摩,侯卫东也就没有标准,他在高中田径队时,每次训练结束以后,有时教练就要帮着放松,教练手法极精,力气又大,放松结束,大运动量带来的疲惫也就一扫而空,有了以前的经验,侯卫东又看着女子小巧的身体,道:“重一点吧。”   女子就开始了工作。   侯卫东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面袋,被这位女子动作用力柔和均匀,左右手交替进行,推、拉、扳、按、压、揉、拿,从足部逐步地向心脏方向进行按摩,慢慢地,他浑身也觉得放松了许多。   也不知过了多久,那女子额头上已经微微有些汗水,屋内灯光柔和,女子皮肤虽不甚白,却显得很细腻,她跪在床边,休息片刻,温柔地问道:“先生,这里有特别服务,打飞机免费,冰火和毒龙要加钱,你需不需要。”   侯卫东其实是第一次到这种场所,对这些名词都一知半解,打飞机还是当年刘坤在寝室里谈起过,他只是嘴巴历害,实际上也没有做过,刘坤讲得眉飞色舞,他听得迷迷糊糊。   女子说这话时,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就如主妇在菜市场问价一般,这反而让侯卫东轻松了下来,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,道:“就冰火吧。”女子神色极为自然地下了床,然后取了两个杯子,倒上水,又上了床。   侯卫东眼睛虽然看着天花板,眼角余光却看着那女子。   女子俯下身,很自然地拉了下来,侯卫东就全身赤裸了,心里一惊,便猛地坐了起来。   女子轻轻笑了笑,道:“躺下来,这样我没法做。”女子的镇定和平淡,让侯卫东觉得反应过激,他心道:“这个冰水,到底划啥玩意。”女子用手摸了摸侯卫东趾高气扬的小兄弟,笑道:“先生,你的身材直棒。”然后喝了一口水,直接就将小兄弟含在了口中。   侯卫东只觉温暖异常,女子口中包着热水。   另一个杯子,当然就是冷水。   一口热水,又一口冷水,冷热交替,引导着侯卫东进入了高潮。   离开了小小的房间,侯卫东一直在回味着女子的行为举止,她举止言行,自然而淡定,仿佛是在做一件简单的事情,可是,这事又确实不简单。   他一人坐在客厅里,看着报纸,过了一会,朱兵走了出来,又过了一会,刘维和梁必发也出来了,再等了十多分钟,曾宪刚才走了出来。   酒足饭饱,全身舒畅,朱兵等人兴尽而回。   侯卫东就宾馆开了一间房子,在曾宪刚极力主张下,两人开了两间房子。   坐在房间里看了一会电视,曾宪刚就走了进来,他的鳄鱼牌T恤衫没有扎在皮带里,显得很随意,强壮的身体,加上高档的衣服,使曾宪刚看上去很有些成熟的魅力,虽然举止还有些土气,可是自信心明显增强,完全没有了第一次到益杨宾馆的拘束和紧张。   衣是人的脸,钱是人的胆,此话当真不错。   “以前三十六年真是白活了。”曾宪刚坐在沙发上,眼神越过电视,穿透了墙壁,不知飞到哪里去了,眼神飞了半天,才转了回来,他又问道:“吃饭、按摩、红包,恐怕花了一万多元吧。”想到当年为了修房子,节衣缩食数年才存了二万多元,如今一万多元,就这样轻飘飘地花了出去,他牙根又开始酸痛起来。   “这是必须要花的钱,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,舍不得出血就没有生意。”侯卫东很舒服地躺在床上,身上肌肉隐隐着痛,透着一股舒服劲,“今年是益杨的交通建设年,朱局长已经答应,沙益路要大量用英刚石场的石子,这一次量很大。”   曾宪刚兴奋地道:“我们回去之后,加班加点地干,争取多备点料。”   侯卫东兴致不高,“听朱局长说,益杨财政紧张,所有供应商都是全垫资,公路修好之后,付三分之一,余款一年结清,这就意味着,我们要垫不少的钱,不知能否承受。”   朱兵说这话的时候,曾宪刚也在场,只是他并没有太在意,听到侯卫东说得这么严重,这才引起了他的重视,十几万拿到手,要让他全部拿出去,就如割他心头肉一般,他道:“就算要垫资,我也只垫七万,本钱不能全部垫进去。”   侯卫东道:“如果到时断了交通局的材料,以后合作就难了,交通局毕竟是政府部门,就算欠款,也不会赖帐。”   曾宪刚心里暗暗打定主意,就算天踏了下来,他也只出七万元,另外的八万元,就是压箱底的钱,他就道:“我们签合同的时候,最好还是要让交通局按进度拨款,拖得太久,我们这种小老板根本承受不了。”   两人聊了一会,曾宪刚便离开了侯卫东的房间,就在侯卫东半醉半醒的时候,突然,尖利的电话铃声将侯卫东惊醒,侯卫东火冒三丈地拿起话筒,里面传来一个女声:“先生,需要特殊服务吗?”侯卫东正在睡梦中,道:“不需要,谢谢。”   挂断电话,侯卫东就浮现出按摩女子平静的面庞,心道:“一年前,这些事都属于流氓范畴,如今却是正常不过的业务行为,这世界真是变化了。”   第二天起床,侯卫东就给小佳打了一个传呼,过了一会,小佳才回了过来。